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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媳妇正在小奎墓上哭奠,炳奎这天也没上街,坐在家里养神。兆芳的母,却又偷偷地走来,和炳奎密密的报告一个消息,并商量一番,把件什么东西授给炳奎,炳奎非常快活,四望天色垂晚,他却顾不得什么,一路走向福熙镇去,直到夜半,始笼灯而归,也不发作什么。听他媳妇哭了一夜,他却心头干笑。早上起身,瞧瞧媳妇,正蒙头而睡。他不作一声,走向炳刚屋子里去。看官见此情景,当然要猜到炳奎媳妇,又有什么不幸的消息来了。瞧他们叔嫂偷偷密密的商略,晚上匆匆忙忙的来去,当然没有什么好消息。只是做书的人,伤心怵目,不忍即行宣布,又要赚得阅者诸君两行清泪,因此特地搁过一旁,按下不提。且说小弟昨夜惊心动魄了一黄昏,睡到日上三竿,一只老牛吼着叫他起身。他一骨碌跳下牛棚来,走向河边,双手捧些冷水,净净面,心想今天的三餐茶饭,又不知在那里,独自站在河畔出神。忽见东边一条小浜里,一阵喧嚷,划出五六艘小船来。这小船真像一叶扁舟似的,两舷排列着十来只鹈鹕,乡人不称鹈鹕,只叫他鸟,又叫水老鸦。那鹈鹕比较飞鸦略大,黑羽巨喙,颈宽如囊,乡人用他捕鱼,叫做放鸟,这小舟便叫放鸟船。放鸟的人,穿件棉布袄,束条线网巾,毡帽翻着沿,像拿坡仑之冠,先把一条线,系着鸟颈,使他食不下咽,才把他驱向水中捕鱼。这是乡间很多见的。当捕鱼时,那放鸟的人,手执长竿,足蹲木板,劈拍作声,口中更一片乱嚷,只听得合罕合罕赶着那鸟,那鸟便向一片碧波中,穿花蝶蛱似的,和鱼类奋斗。鱼类见他,便失却抵抗能力,给他生吞活烟。任意摧残。可是他虽负了水国军阀的威望,只恨不能把鱼类咽下肚子,可怜他每日挨饥忍饿,供人类的驱使,毫没实惠。然而人类中,也不少负了绝大威望,嚷着枵腹从公的,倘瞧瞧这放鹈鹕的玩意儿,也当要自笑不已咧。闲言少表,当下小弟瞧那鹈鹕,穿来穿去,鱼却不多,认得一个放鸟的人,便高叫道:“张海哥,这几天弄弄还好么?”那人道:“西风一起,鱼就少了,远不及几家断上的蟹生意来得好。小弟,我前晚吃醉了,亏你送我回去,有劳你,对不起,说着,把船傍岸,拣一尾较大的柳条鱼,把根柴穿在鱼鳃子里,提了送给小弟,小弟客气一声:“不敢当的,吃你鱼。”接着,重和那人讲了几句话,那人便道:“晚上会罢。”一只小舟,如飞而去。
小弟拿了鱼,无从煮起。两个哥子那里,他这几天负气不去。一转念间,拿到丁福那里去。丁福的家,便在秦炳奎隔壁,也是三间两进屋子。丁福和兄弟丁全、丁祥合住着,丁全到福熙镇开茶馆去了,丁祥年幼,在茶馆里做帮手,晚上回来和丁福同住,丁福一向在镇上抽头聚赌,近几天患了虐疾,不大上街。当下小弟把条鱼送给丁福,不由得丁福不留他吃饭。小弟一饭之缘,便借此上阶。小弟吃了饭,要想上福熙镇去,丁福道:“小弟,你街上别去吧,索性替我把三副麻雀牌揩拭揩拭干净,晚上在这里吃夜饭吧。”小弟只要有饭吃,便随遇而安,无可无不可,即答应丁福,把三副麻雀牌逐只揩拭起来。直到垂暮,还没揩好。那边金大走来,对丁福说道:“我家来三个客人,要在这里叉麻雀,你快把桌了排好,他们就来了。”丁福道:“是谁呀?”金大道:“一位亲眷,其余两个也是老叉客,在你兄弟丁全茶馆里,叉过好几回了,你都认识的。只是你想不到他们要来这里,停会你自知晓。”说着依旧回去。丁福便唤小弟帮忙,排好场子,把副新牌倒在桌上,分配好了码子。停会,三个客人来了,丁福笑迎着道:“原来几位爷们,想不到来这里。”一人道:“我们来瞧瞧龙官的,给金二留着,领我们来叉麻雀。这里倒很幽静。丁福,近来为甚街上不大见你?你站家里做甚?”丁福道:“生病呀“!不生病怎肯不上街去。你家老太爷好?”那人道:“好的,挂念你呢。”正说着,小弟捧上四碗茶。一人道:“我们趁早叉吧,八圈要近黄昏了。”丁福道:“时光晏,好叫金小弟送你们的。”当下三客坐下,少一位金二凑数。金二这几天,怀里来得,面团团像富家翁一般,坐下便叉。一客道:“我们第一回在乡间叉麻雀哩。”一客说,怎么你忘怀了,对河那里,不是叉过的!”那人道:“不差,你记忆很好。”说时,各人砌牌。在下做书的趁他们砌牌时,把三客的来因约略报告一下。那客原非别的,便是在下书中主人翁钱玉吾、汪绮云、尤璧如等,那天玉吾吃饭对福爷说,要去安乐村瞧瞧龙官。福爷虽不回答,却默许了他。玉吾一脚走到璧如店里,见璧如正和绮云说笑。
璧如一眼瞧见玉吾,忙道:“你外祖母来找过你,她此刻在隔壁豆腐店里,你快瞧去。”玉吾去一望,里边妙贞迎面叫道:“玉少爷,你饭用过么?老太爷在家么?”玉吾一怔,只点点头,走回璧如店里,埋怨璧如。璧如道:“你昨天说双慧是我娘,那么妙贞是你外祖母。”玉吾羞着道:“你真一句话不肯让人,现在好得宿债还清,再莫取笑,我们一起到安乐村走一趟吧,二位赞成么?”绮云点头,璧如有些不屑和金大认亲似的,很勉强,见绮云愿往,也便跟着跑。当下三人一路走去,路上碰见金大,他听说到他家里,乐得眉开眼笑,引着三人先到金二家看过龙官,再引到自己家下。金大妻见着新妹夫来,快活得摄手摄脚,吩咐银珠煮茶,陪笑着道:“我们种田人家,真不像什么,害三位少爷,坐也没坐处。”揩着两条长凳,让三人坐了。约略问了几句,妹子好,回去过没有,说罢,便去瞧银珠煮茶。银珠难得见这样美少年来家里,当下看呆了,茶壶里茶叶没放,已把滚水开下。
她娘道:“你心在窝里吗?”银珠绯红了脸,把茶叶约略放一点。停一会,端着三杯茶出去。玉吾见银珠虽是乡间女儿,却生得秀眉媚目,楚楚娟娟,不觉出了一回神。金大道:“我家烟都没有。”玉吾道:“吾们统不吸的,你别忙。”说着金二走来,说说谈谈,讲到赌经,眉飞色舞。望望时光尚早,便约三人入局。玉吾麻雀最精,镇上很有名气。只怕老子,不敢多叉,听着正中下怀。绮云最起码,大家叫他鸭脚手,只是虽不精,很喜玩。璧如是老资格。三人就此走过丁福那里来入局,金二加入其中,面上很得意似的。当下砌好牌,绮云道:“小点吧,一样玩。自己朋友,做甚输赢。”璧如道:“洋二两吧。”金二道:“大点不妨。”玉吾道:“准洋二两,各加一番叉八圈庄。”第一副,金二起手中风一对,白板一对,一筒一克,二筒一对,其余四张杂牌。停了一回,碰中风,又摸进白皮克三四筒,等二五筒,嵌三筒的张。不久对家玉吾出张白板,下家璧如瞧见,正要说话,金二嚷道:“开杠开杠。”璧如便不开口,望着他把三张白皮摊出,再往杠头上取一张牌。这张牌,金二不看犹可,看了三尸神暴跳起来,连嚷着什么什么,三人见他手里又是一张白板,大家呆了。璧如冷笑道:“你连杠吧,还有一张哩。”说着便把自己的两张白板给他瞧道:“吾也有一对在这里,本想碰的,见你三张比吾多,只好让你开杠,谁想你运气真好,杠头上又摸到一张,那么连我两和都不能算了。”说得玉吾、绮云大笑一阵。金二空开心了一会,怪丁福不该如此疏忽,把四张闲白板一起放在里面,触我的霉头。丁福道:“都是你家小弟拆烂污。不想有这样巧法,倒也好笑。”说着把四张白板,丢在一旁。玉吾对着璧如道:“你说话真像死人一般,阴阁阁的,可是这样要吃不成寿面的啊。”璧如道:“寿面吾本来不喜欢吃的,我最喜欢吃青面条子,又柔又滑。”玉吾对他白了一眼,他才住口。叉罢四圈,银珠来唤吃夜饭。丁福因抽头关系,也留三人吃。金大走来道:“我家狭窄,倒不如搬几色菜来这里一起吃吧。”大家说很好,当下五人一桌子吃。丁福兄弟和小弟另外吃了。吃罢饭,重行扳庄坐下,叉到将完,已是黄昏时分。玉吾走向屋子外面小便,三人等了好一回,只不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