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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亚白招呼道:“王、俞二兄,来得何迟。”空冀等也招呼过,请他坐下。空冀道:“王先生俞先生请教台甫。”王先生道:“草字子秋。”俞先生道:“草字介甫。”亚白道:“不必客气。这位马空冀兄,真谦谦君子。”空冀问俞、王二位,宝号在何处?子秋道:“我们两人,小号同在六马路。”说着子秋吩咐娘姨倒盆水,洗洗手,介甫也去洗过。子秋道:“天气很热。”说着,卸下一件外国缎新夹衫,授给大姐挂在架上。亚白道:“二位叫个局来闹闹。”子秋道:“辰光不早,明天叫罢。”亚白也不苦劝,介甫摸出三块钱买票,子秋也伸手摸袋子。空冀推住不收。介甫道:“麻雀没叉,礼当如此。”空冀一定不受,介甫只得收回,子秋也伸手出袋。这时璧如问衣云道:“你自叫的谁?”衣云道:“我没有叫。”璧如说:“便宜你。你前天赞成的丽春,为甚么叫过一次,又不叫了?”
衣云道:“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只觉得海上许多名花,第一次还不讨厌,天天相亲,便觉可憎。”璧如道:“那就难了,比不得闺阁名媛。”衣云听得,无端把湘林、琼秋两人的倩影,勾上心来,呆呆发了一会怔。须臾席散,亚白、复生和王、俞二位先行告辞。璧如、衣云、空冀进亭子间小休。这时钟鸣四下。空冀说:“二位老哥,住到闸北东方中学,太不便利,今天怎能回去?”璧如道:“只好开房间。”老四说:“这里大房间亭子间空着,你们三位尽住得下。”璧如道:“听敲更听不惯。”老四瞅了璧如一眼道:“谁叫你听敲更,你们三人睡在这里大床上,我和爱珠睡到外面榻上去,好不好?”璧如道:“拆散你们好事,又不方便。”老四道:“不要瞎说,一定这样睡吧。”此时衣云躺在床上,已迷迷糊糊,老四忙把一条粉红棉被,轻轻替他盖上,无心碰着衣云身上一件甚么法宝,只觉心中又是一荡,忍不住把软洋洋一个身子坐到沙发上马空冀怀里去。璧如见他们这副样子,只能将就,躺到床上,和衣云同寝。
一回子觉得很冷,坐起解衣,望望沙发上,只有小大姐爱珠坐着打盹。璧如精神忽起,拉着衣云道:“快起快起。”衣云睡眼朦胧道:“起来作甚?”璧如道:“一同瞧马戏去。”衣云还没答应,给璧如拉着便走,推推房门外面反扣着,璧如叹口气道:“老四心计独工,请我们尝闭门羹,很难领教,明天和他算帐罢。”衣云始终糊糊涂涂,两人解衣同寝。外边匹马单枪,不知杀出多少风云,暂且按下。明天清早,璧如醒来摸摸里床,衣云之外,又多一个人,细瞧正是空冀,要想起身,只觉太早,姑且假寝以待。又等下一点钟,只听开门响,老四蹑手蹑脚,轻轻跑到床前。
璧如偷瞧她伸手把空冀鼻子捏捏,又把衣云大腿摸摸,璧如吓得钻到被窝里去。空冀、衣云全醒转来。璧如道:“衣云快起身,他们人困马乏,让他们安宿罢。”正说着,房外翩然走进一位十五六岁的妙曼活泼的小姑娘来,走向床前,秋波徐转,向三人端相一下,顿时面上一阵红云。正要退出房去,空冀眼快手快,一把拉住她皓腕笑道:“银珠小姐,昨夜你那里去的?今天接个甜甜蜜蜜的吻罢。”银珠小姐急得一颗弱小芳心,微微发颤,粉腮上两点酒涡,一张一翕,说不出话来。空冀道:“银珠小姐,别怕难为情,亲亲嘴不碍事,将来还要替你开……”
老四听不过,把空冀的手一扯,银珠方得脱险逃去。这时陪那银珠羞着吓着的,更有一个尤璧如,沈衣云也在心里纳罕。看官你道银珠小姐是谁?便是金大的女儿。金大和璧如边襟,银珠叫璧如姨夫,还是璧如外甥女,空冀、老四哪里知道,衣云也不过在轮埠一面,见璧如和他对笑。衣云见了银珠,想起客堂里那个相帮,便是前月在轮上和璧如讲话的,大概是同乡关系,总想不到有葭莩之谊。璧如嫖客资格欠老,所以碰见甥女要害羞。
便是银珠和金大,初入平康,更谈不到资格。上海地方,此等事,平淡无奇。有几位老嫖客,姨太太日中在公馆里,夜间上生意,席面碰见,自己还要转个局,不算数,领朋友到生意上吃酒碰和。结果介绍朋友落水,他站在岸头眼望着双鸳在沼,以为笑乐,这就叫"开眼乌龟",比较金大职分,略高一级。更有自己嫖得昏天黑地,把母妹妻女一起送到生意上,组织一所没资本的公妻无限公司。他自己做公司里跑街,四处拉拢主顾,引得生张熟魏,门庭若市,他学着乔太守判案一般乱点鸳鸯之谱,支配平平均均,自己情愿找个小大姐过过瘾,这就叫"久嫖成龟。”更有人和朋友往肉林中,托缰婆四出收罗家园肥豚,叫到看看,自己一位宠妾,他依旧不慌不忙,倒杯茶她喝,拍拍她肩膀向朋友道:“这小蹄子倒是老东阳云腿,白毛细腿管,比不得江北粗盐臭肉,你们大家赞成吗?你[www.kanbaapp.com]们不合,我带回去日常受用了。”
那女子从容不迫敷衍一阵,跟着那人一同回来,像这样面壁十年的镇静工夫,才当得起"嫖界祖师"资格。你问问他,他很有理由。假使当场出彩,吵一个北斗归南,结下怨不算,弄得朋友都知道你如夫人做这行勾当的,是块咸肉,落得抬一抬她身分,欢欢她的心,所以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更有一层,要替他原谅。我们成群结队赶上肉林,人人要喊家乡货,倘使全上海金屋阿娇,守身如玉,从一而终,那末叫他把甚么东西供给你呢。所以爱妾宠姬,惠然肯来,你非但不好去责备他,还该奖励他。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下身先士卒的将帅也能有几人?莫说弱女子有此见解,他这假理由,不能说他不充分。他能说得到做得到,便是他对于嫖的经验,十分丰富。上海像这样事,有人说不见得有。在下最好他没有,情愿担个散布流言的罪名。好在我做小说子,空无所指,说说笑笑罢了。
闲言休表,当下衣云瞧瞧璧如说道:“你认得这大小姐吗?和前次碰见,大不相同。虽有些乡气,妙曼天真,宛似一朵含苞未吐的白玫瑰。”璧如默然。空冀接嘴道:“天下美色,有目同赏。孟老夫子说,不知西子之美者,是无目者也。只是你老哥看得中,我早已购定预约券,对不起,劝你另请高明,休了此念吧。”
衣云道:“谁来抢你,值得发急。老四听得不耐道:“不要空争,一个也挨不着。他有寄娘、嫡亲爷娘,监护着,寸步不离。况且现在不出堂唱,几个老客人,硬要她跟到台面上坐坐,也难难得得。”空冀道:“我要她跟,办得到吗?”老四把空冀一把大腿拧得跳将起来,骂道:“没良心的,得着好处,便想去开我,你不要我跟,我不板定站你面前,讨你厌的。”空冀道:“老四,你吃镇江醋,吃得太没道理。”衣云道:“像我便没人吃醋。我要那位大小姐跟,办得到吗?”老四道:“一定办得到。”璧如不耐烦道:“别讲罢,害我听得难过,你们两人昨天好。”老四道:“甚么好不好,昨夜再要规矩也没有。你们两人呼呼打昏,我等马大少困下,自去困的。”璧如道:“哼!这样规矩少规矩些罢。只要锁我们在房内,我有沈大少和小大姐作证,你们真算得掩耳盗铃。”衣云笑道:“这掩耳盗铃的典,引用得巧妙。马大少身上本来有个马铃,昨夜大概给四阿姐盗去了。”璧如道:“昨夜我喊你,看马戏,给他们反锁在房内,后来你自睡去,我还遥听马铃声,加着啼声得得,好像走入泥浆中,其声不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