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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阿囡啊,像你这副样子,漂下一二年,一定弗推扳。现在呢还讲弗到生意上种种过门节目,只要你一定心,我会得一桩一件教导你,学会了种种诀窃,生意上就飞黄鸿达。凭他一等一的大好老,跳不过你如来佛的手心底,你将来正有一翻好戏在后头哩。”阿金娘早祷一番,起身吃过点心,替银珠梳头,又对银珠道:“你一向缩杀田角落,没见过世面。我今儿索性领你出道出道,一个人像只鸟一样,弗冲弗会叫,我今天带你阿金生意上去广广眼界,让你学学样子,吃生意饭怎样吃法的。做倌人,第一要功架好,功架非从小学习不成。
学功架,又不好捏手捏脚教的,只在见多识广,自家体会出来。走一步路,低一回头。一笑一嗔,吃饭吸烟,统统有功架。做倌人决不好随随便便的。你今儿去见识见识,才晓得做倌人的难处。做倌人红不红,也便一半在功架上面。我女儿阿金那里,场化也大,人头也齐崭,做生意不是模模糊糊,拍正三眼一板,你到她那里去走走,多少有点益处。”银珠道:“我去陌陌生生不难为情的吗?”阿金娘道:“你又是小囡脾气来了,吃生意饭,第一要不怕难为情,大大方方。况且阿金现在是你姊姊,姊姊那里,还怕什么陌生吗?便是房间里铺房间二阿姨,小阿姨,统是我们出窠小姊妹,你去欢喜不迭哩。”
阿金娘一边梳头,一边讲话,滔滔不息,在下也记不尽她许多。她梳罢头,引着银珠一径到三马路沿忆笑那里,走上楼梯,自有娘姨大姐,一叠声招呼。阿金娘问:“阿金起身吗?”娘姨道:“七小姐出去哉。”亭子间里有人喊道:“外面可是阿金姆妈,里边来坐。”阿金娘同银珠走进亭子间,见铜床里睡一个三四十岁美妇人,穿一件粉红衬衫,伸出一只雪藕似的小臂,揩眼睛,揩了一回道:“阿金娘,你来得早,我听你问阿金,就猜到你,因为房间里别人没有叫阿金两字的。娘姨大姐,大家叫阿金七小姐,我和二妹妹,也叫她老七。阿金两字,只有你生身娘叫。”
阿金娘道:“小阿姨,阿金赶早出门了么?”小阿姨道:“她陪客人叉麻雀,天天磨着穿心夜,自家房间轧弗落,开了一苹香好几个房间,一批议员老爷,前天到过南京,现在又来了,每日花天洒地,大家开着这里的户头,人人喜欢叫老七,席面上堂唱,总是满堂红。我们这里,为了他们一批议员老爷,特地托帐房先生开一本堂簿,专记他们这笔帐。否则张、王、李、陆弄不清楚。”阿金娘道:“也是这里运气好。”小阿姨道:“阿金娘,你同来一位,是谁呀?”阿金娘吩咐银珠叫应一声小阿姨,指着道:“这是我寄女儿,现在阿金爷生意上。”小阿姨道:“弗推扳,开迷开眼一位大小姐,将来第二个老七,你福气真好。”阿金娘道:“承你称赞,将来要阿姨佛脚上带带,托阿姨带只眼睛哩。”小阿姨道:“弗必客气。你手里小姐,个个出秀的。”阿金娘道:“只是不及你阿姨。我做了一番世事,依旧两手空空见阎王,真说不得。”小阿姨道:“我们像赌场里赌钱,没有洗手,财来财去,也叫空开心,将来弗知将来,诘谛裟婆诃,依旧酱里虫酱里死,谁也不是一场空吗!"小阿姨一面说,一面披衣起身,走下床来叫一声娘姨,自有人来捧面水,铺床倒茶,买点心起了一阵风忙。
小阿姨问阿金娘点心用过吗?阿金娘道:“今天不从生意上来,昨夜住在小房子里,一早起身,点心吃过多时,不必客气。”小阿姨道:“你还是几时上的生意?”阿金娘道:“不多几天,因为阿金阿姨那边,房间里倌人大姐索办弗过,好好生意尽弄光。阿金阿姨,又趁凭他们不管帐,弄得一天弗是一天,我看不过起来,自向阿金阿姨跟前讨这个差使,去管押他们,也叫空做闲冤家,算不得甚么生意。”
小阿姨道:“你老将出马,一定弗推扳,我们这行生意,不论场化大小,人头多少,房间里少不得一个管头,像我们这里,人家听听世面大,然不知发了多少财,其实骨子,全靠管头管得紧,一丝一忽,弗肯放松他们。一钱一文,弗肯浪费作用。才始撑着住这个门头,刮削下一点利息。二妹妹,他也像阿金阿姨一样,百弗管帐,那末跳进奔出,统是我一个人,真正烦得死去活来,要吃了人参和他们拌哩。”阿金娘道:“真亏你,像我这样风流,就抵挡不住。”当下两人娓娓话家常,一个大小姐叫爱媛道:“姆妈,可要去喊声七小姐?”小阿姨道:“忒早哩,这时候,怕他们困不多几时,凭你王爷也叫她不醒,你吃了饭去喊,正好。对她说姆妈在这里等她。此刻你去吩咐厨房下,多备几色菜,早些开饭。”阿金娘道:“自家人弗必客气。”
那时银珠四面望望,觉得和自己房间里相去甚远。亭子间里一色奶油洋漆西式家生,只有一张床是方杆铜床,悬着一顶映白华丝葛帐子,叠着两条水绿色湘妃色锦被。壁端绣品琳琅,桌上银光灿烂。两个大房间里,更是收拾得花团锦簇。银珠不由得心中十分艳羡。停一回吃过饭,爱媛去喊七小姐,阿金娘和小阿姨说说谈谈,也不觉寂寞。
银珠走向洋台上望望马路景致,抬头见斜对过一家,便是母亲那里银翠仙房间,洋台上露着半面的,正是母亲,见她正在刨一根甘蔗,当下不便喊她,只得暗暗出神。心想自己到得阿金地步,母亲决不会再刨甘蔗的了。这时忽见门口停下一辆桥式新汽车来,银珠还认道是生意上客人,甚么老爷少爷来了,望望忽见走出一个身长玉立,艳妆浓抹的倌人来,一径上楼。小阿姨一眼瞥见道:“老七来了。”房间里娘姨大姐一阵欢呼道:“七小姐,你姆妈等得心焦然哉,你回来得啥能晏介?”七小姐亲亲热热的,叫一声姆妈。
阿金娘也回答一声阿囡。七小姐坐下沙发里,正要动问,她娘指着银珠道:“这是你娘新认的寄女。”又对银珠道:“你叫声姊姊。”银珠低低叫了,七小姐只点点头,阿金娘低低和女儿说了一遍银珠的出身,又把自己到生意上管理的事告知女儿。女儿道:“阿姨忒懒惰,开了一个门口,管也弗管,要把几个钱一起蚀光哩,我这节工夫,自家没钱,倒替她担下一只湿肩架,不知弄倒啥结局哩。姆妈你看好弄下去替她弄弄,不好弄,让她去,否则死做活冤家,将来翻要受怪怨,不犯着。”当下阿金娘很听女儿的话,两下攀谈一阵。七小姐道:“此刻我坐李大人汽车来的,这辆汽车,李大人前天新买,六只汽缸大车身,在享茂买她化到七千多两银子咧。姆妈你可要同妹妹坐坐。妹妹不曾坐过汽车,今天去兜兜风罢。”阿金娘道:“好的,小阿姨一同去。”小阿姨道:“我房间里没空,你们娘儿三人去罢。”七小姐站起身来,领母妹走下楼,喊一声车夫阿根,阿根把着打鸟帽一推道:“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