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时,衣云的局红芳馆,拍拍衣云肩上道:“奴堂差去哉,沈大少下回来叫,用开夜饭来坐坐。”说着,袅袅婷婷的走出房间。衣云如释重负,忙来取笑璧如道:“犬大少和吕小姐啥能要好介!"这句话,又引得一座狂笑。那时堂唱络绎去尽,一窝蜂的来和贝英说笑。复生最熟悉贝英的身世近事,低低对璧如道:“老六的绰号,叫'同治铜钱',可是人小眼子大。”璧如道:“倒瞧不出她,这样娇小婉娈,在眼子上出了名,说她小总不小的了。”贝英听得嗔道:“又是言大少在那里瞎说三官经哉!"衣云插嘴道:“我听你们讲,有副妙对在这里,要请在座诸君对上一句下联。”璧如道:“你说出上联来,我立刻对还你。”衣云道:“吕小姐下口大于上口。”璧如道:“很有意思。”想了一想道:“王大人有毛弄得无毛。”复生道:“这是说老六的未来夫婿割须求婚,切极切极。”衣云道:“还算对得过。”贝英羞着,推说转局去跑了。衣云道:“璧如,我再出一联你对对。”璧如道:“你尽出何妨。”衣云道:“尤大少张口便吠。”璧如道:“人索性寻我的开心了。”衣云道:“这也是个现成笑话,你尤大少今天做了犬大少,旁边加上个口子,不是吠字甚么。”璧如道:“这却难对得很。”
想了一回,对空冀笑道:“一联委实报复他不来,只好把你老兄出气。”说着背给众人听道:“马先生起蚤发骚。”一座鼓掌。空冀道:“我甚么发骚?”璧如道:“你一清早闯进老四房里去拧她大腿,还不是发骚做甚么?”空冀道:“我不承认,不承认。”衣云道:“这一联很好。”璧如道:“马先生不承认发骚,那么再来把王大人……”正说到这里,外边走进一双花枝招展的女郎来,问道:“哪一位王大人?”正是:
不必雄谈惊四座,突兀妙语亦风流。
不知走进来两女子是谁?问哪一个王大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二回小楼春雨名士着书舞榭秋波狂奴捧角
话说璧如正在说马先生不承认发骚,那末再把王大人寻开心,忽走进一双花枝招展的女郎来,问席上哪一位王大人,众人呆了一呆,复生、亚白认得小花园丽春,当下回答她道:“这里没姓王的,丽春你走错房间了。”丽春道:“八号呀!"复生道:“这里七号,隔壁便是。”丽春道:“谢谢絶。”两人转过隔壁去。璧如道:“谁想说起王大人,就有人来承领,可见姓王的,人人交着桃花运。那位毛老爷,莫怪他要丢掉原姓,冒姓了王,骗取一位美人去。”说得一座狂笑。衣云道:“璧如,你说再把王大人寻开心,怎样寻法呢?”璧如道:“我再有一联'毛大人削尾称王'."衣云道:“远逊前联。前联你把自己的尊姓,找马先生的马字来对偶简实你自己承认犬大少了,那末上联索性改作'犬大少张口便吠。'罢。”璧如也无话可答……这时肴核杂陈,亚白道:“我们徵花打诨,把许多美馔搁在一边,各位请用。这是新丰鸡,这是鸡鲍鱼翅,这是陈皮炖鸭,都属名菜,不可不吃。”衣云一块鸡膀穿云腿丝竹笋丝的,鲜嫩可口,不懂甚么名称。亚白道:“这叫龙穿凤翼。”衣云道:“好名词啊。”亚白又指一盆春笋炒鹌鹑道:“这叫凤入竹林。”又指一碗清汁虾球番参道:“这叫水晶狮球。”衣云称赞不迭。璧如道:“广东人专喜弄乖觉,题几色菜名,也题得花花巧巧。”衣云道:“菜名题得雅。上口格听有味一些。仿佛妓女的花名起得香艳清隽一些,也能引起人的审美观念。方才走错房间的两人,复生叫他丽春的,觉得名副其实。马先生叫的奇侠楼,真不懂他甚么用意?”璧如道:“那个奇侠两字,便是大可夹人之谓也。你瞧他颤巍巍肉屏一般,倒不是名称其实吗!"衣云为之喷酒。那时席上章孔才竖起一副道学面孔,沉默寡言笑,璧如叫他孔老夫子道:“你刚才说的,去年征花闹笑话,闹的什么笑话,要请夫子自道。”孔才道:“不可说不可说。”心余插嘴道:“我来替孔才兄宣布罢。”
他去年和几位校里的同事,在一苹香吃西菜,内中有三四人,也是专喜徵歌选色的,一定不肯放过孔才兄,替他代叫一个局,说甚么文妓诗妓。孔才兄听得,诗文两字,精神陡起,当下便默认了。谁想走来那个妓女,对孔才兄鞠一鞠躬,叫了一声亲亲热热的章先生,孔才兄一瞧,认得从前爱生女校里的爱徒,那时还当她寄女儿看待的,你想面子上哪里下得下去。你不认她高足,她要认你老师,叫你怎样弄法,引得席上人人注意,讥诮的讥诮,打诨的打诨,这时孔才兄真少个地孔钻钻。那位高足还不识相,先生长先生短的问字谈诗,不算数,还在身边摸出一叠恩客写给她的情书,就教于老师,弄得一座传观。那时孔才兄只有逃席之一法,谁想又给她绊住了,硬要唱一折三娘教子给老师听。听席有一位嘴巴弗肯让人的同事,还说老三,你今天乌师先生不用相烦,请你先生拉琴,工尺来得准确。今天有了这位先生,一客不烦二主了。
孔才兄再耐也耐不住,只好假出恭,溜之乎也。从此立下一个愿誓,今生今世,不再收寄女儿,不再叫堂唱。”一番话说得孔才两脸通红。众人拍掌哗笑。璧如道:“不叫堂唱有话可说,不收寄女儿未免不经罢。难道她为着做了你孔才兄的寄女,才堕落的吗?难道做了你孔才兄的寄女,一定要为娼的吗?”说得众人又一阵狂笑。孔才道:“我不是有别的意思,也是深信孔老夫子的话,'以貌取人,失诸子羽',从此不敢自信,不敢认人作寄女。”璧如道:“你老夫子认人作寄女,原来以貌取人的。那么我们叫堂唱,也是以貌取人,大家一样的以貌取人,莫怪要弄到一只袜子管里去了,这好算得你自取其辱。”心余道:“那天老三还算留给孔才兄十分面子,否则连寄爹叫将出来,那要叫孔才兄平添着无数寄女婿,更不得了。”
孔才道:“心余,你也替我少说说罢。”璧如道:“要说非说上畅快不可,好在一桌子统是熟人。我问你,现在不收寄女儿,从前收下的,一定不少,隔一天你引见引见,你老夫子以貌取下的,一定弗推扳,倘承情赏赐一位,我立刻叫你一声亲亲热热寄丈人。”孔才道:“老哥,留些神罢,说话不要这样没遮拦。”心余道:“好了好了,不准再谈。”衣云道:“辰光不早了,我们吃饭罢。”亚白当叫堂倌搬上干稀饭,各人吃罢席散。亚白道:“璧如兄,隔两天请你吃花酒,你不可不到。”璧如道:“一定叨陪。”当下走出菜馆。亚白、复生跳上包车自去。孔才、心余走到大新街口,趁电车回闸北家里。空冀送璧如、衣云回孟渊旅馆,又坐谈一阵。空冀道:“今天席上,徵花太多,未免嘈杂,明午我们三人,找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小酌小酌。”璧如道:“赞成。”空冀辞别回去。璧如、衣云,也便安睡。
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