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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云哥玉案,妹山居岑寂,忽蒙文遥临,正如空谷足音,闻之色喜。复得偕游砚山,搜奇探艳,兄独赏采香泾,则当于桃花春涨后,迟兄打浆其间,幸勿恝置。兄气宇文采,迥非凡品,妹得闻高论,胸襟一清,自兄行后,山间玉梅香气中春潮沸矣。何日重来,伴兄至邓尉香雪海一行,是间端合有兄芳躅,荒村陋巷中,我兄得不畏俗尘扑面耶?鳞便乞赐佳章,前日许我有良好结果者,幸即报我,莫赚我眼泪去为感。即颂潭安表妹陈琼秋手奏
正月二十日灯下
湘林连读三四遍,不知不觉,一点酸热从脚底起,直透到脑海中,打了个搅,发散开来,遍体如焚。秋菊见状,不敢动问,下楼自去。湘林把信笺瞧了又瞧,只觉文字间发生层层疑点,既不知砚山在哪里,又不识“独赏采得泾桃花春涨迟兄打浆“等话,有甚么深意没有?下面更有甚么“许我良好结果,幸即报我,莫赚光眼泪去“更不成话。想了又想,好像一张信笺,在那里告知湘林道:“我是衣云一个知己,不久要做他未婚妻,你别在这里痴心妄想吧。”湘林心弦上,立刻弹出一片颤音来道:唉!失个良友,倒也罢了,只是此身谁托,迟暮堪怜,免不得酸心凄膈,冷泪偷弹,从此好几天精神恍惚,委靡不振。
忽忽已到三月半,那天午睡醒来,秋菊低低道:“今天云少爷来探小姐的呀。”湘林只点点头,心想还他信笺,叩他底蕴,只觉无此勇气。自己作封长函问他,又怕着痕迹,实觉没有善法去一探他心底真爱。那晚黄昏未阑,睡在水阁上,只觉一室空气,都包涵着沉闷,重复被衣起床,推窗卷帘,月光如画,湖上橹声
乃,渔歌婉转,很觉悦耳可听。湘林倚窗四瞩,正面可眺湖上风沙鸟,侧面可望堤上渔夫田叟,值此月明之夜,正有许多村人在堤上一带持竿垂钓。那时碰巧衣云也在踏月闲行,遥望水阁有人卷帘,慢慢走上前去。湘林瞥见衣云走来,又惊又喜,衣云想到站在阁下谈话,若人注目,向一渔夫,借根钓竿,慢慢钓过去。停会两人招呼一声,接着娓娓清谈。只是湘林心中有琼秋一封书信的微疵,不免怀着无限怨望,言词间较往日冷淡一些。衣云心中矜着日前盗劫相援的巨功,希望对方亲热一些,那么谈话时,反觉有些格格不相入起来。当下衣云口中接谈,眼望波心,阁上一个半身美人艳影,倒印在水面,清澈如对明镜。衣云戏把垂纶上的钩饵,向艳影樱唇上一抵一抵。湘林说话,樱唇一张一翕,仿佛吞吐钩饵。衣云得意忘形,噗哧一笑。湘林道:“云哥,你笑甚么?”衣云谎她道:“一尾鳜鱼,却很美丽,只不肯吞我钩上的饵。”湘林目光移向湖中,瞥见衣云正在弄影,不觉薄怒微嗔道:“你痴想!你到'桃花春涨'中去钓你的美丽鳜鱼罢。”衣云一怔,笑道:“湘妹的话,我真不懂啊。”湘林笑道:“你不懂有谁懂?除非只有'等你打浆'的人儿懂得。”衣云仍没想到琼秋信笺上的话,呆呆地对着水中一副娇嗔脸儿,半晌笑道:“湘妹湘妹,你不明告我,我终猜不到你话里的因由。”湘林见他发怔,忍俊不禁,把身子缩进窗口。衣云抬头望时,美人已杳,只管伸长脖子,怅怅痴守。停了好一会,窗口又伸出个美人姿首来,笑吟吟唤道:“云哥,鱼钓到没有?”
衣云道:“我那里是钓鱼的能手。”湘林道:“湖上的鱼,不比泾中好钓,怕终不上你的钩。我这里有尾泥鳅,给你钓去吧,你快把钩子上来。”衣云莫名其妙,当真把鱼竿上丝纶用力拽上去。湘林伸手拉住,取下钓饵,另把件东西钩上,抛出窗外,衣云取下,却是一只火柴匣子,匣内并没甚么东西,就月光下细瞧,匣底写着四字道“沈陈琼秋。”衣云心中,别的一跳,接着笑道:“你真痴了,他是我表妹,甚么相干?”那时只听阁上唤道:“云哥回去罢,明天你来,我更给你件宝贝,明天再见罢。”说着,放下一片帘子。
衣云怅然若失,还去鱼竿,踱归家里。当晚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不懂湘林怎知表妹名字。又把湘林的话,凑集拢来,才会意到一封信,大概给湘林瞧见,一定盗劫那夜,匆忙遗失的。自问琼秋那封信,落落大方,不着甚么痕迹,湘林为何要误会起来,发出许多酵性话儿,那总也猜不到她心里。衣云又想起琼秋,温文儒雅,简直是个女丈夫,这封信好算得情文并茂,写作俱佳,瞧在湘林眼里,湘林该当佩服她,怎样妒忌她起来呢?即使我和琼秋有缘,当真把我个沈字加到陈琼秋顶上,那么我衣云也不坍台你湘林面上。当晚胡思乱想,直过半夜,方才入梦。明日功课完毕,即忙踱到陆宅,湘林当着衣云面,想起昨夜雅谑,不免羞答答,当着没有这件事一般。衣云监着老太太等,也不好动问,假问湘林道:“园中的碧桃花,开也没有?”湘林何等乖觉,接口道:“怕还没有谢尽。云哥要瞧,我引你去瞧。”两人站起身来,一直从长廊内走进园中。刚跑到碧桃树下,一只喜鹊掇翅飞去,顿时落下一阵红雨。两人肩上,花片粉粉,拍了一下,湘林去端只S藤椅,放在碧桃树下,各坐一傍。衣云指几株梅花道:“这梅花曾几何时,已绿叶成荫了。”湘林噗哧一笑道:“这是你
的。”衣云羞道:“你表兄专喜调侃人,和我强辩。前天的话,湘妹你评
评谁不是?”湘林道:“我说是你错。”衣云道:“咦,你也编派我不是,有甚么
理由?”湘林道:“前天我不盘驳你,是留你的余地,你说这株梅花,为他开得
独迟,算清高,其他先开的,无非庸脂俗粉,那我要问你,有一天我在湖上碰见你,分给你几枝梅花,你当他拱璧一般,难道庸脂俗粉,也得邀高士的顾盼吗?”衣云无可置喙,只得强辩道:“这也是珍重的捻花人,和梅花本身无涉。”湘林脸上微红,接着道:“捻花人何足珍重,一枝两枝梅花给你,真不在你眼里,非要引你到邓尉香雪海去,才见得情深义重哩。”衣云又觉她酵性发足,也不回答,岔开道:“玉吾好久不见,不知他在家怎样用功?”湘林一笑道:“他用功,怕比你要加倍。前月盗劫后,我写信招他来,商量商量,他回信也没一封,不知又忙在甚么姐姐妹妹身上?”衣云道:“现在和他要好的一位妹妹,我倒也认识。”湘林忙问:“是谁呀,你告我。”衣云道:“那妹妹这几天心里,有些不满意玉吾,你道为的甚么?”湘林道:“甚么呀?你快说。”衣云:“那妹妹为了无意中在玉吾袋里,找到你写给玉吾的一封信,心中便怨望着,差不多认定是你玉吾的未婚妻,把个钱字硬派到你陆湘林顶上,你道奇乎不奇?”湘林道:“那真荒乎其唐,难道我们表兄妹,信也不许通一封了?
那人究竟是谁呀?”衣云忍不住噗哧一笑道:“那妹妹,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湘林才觉得衣云编谎取笑,自己站起身来,羞得两腮通红,嗔道:“你近来学得玉吾一般油嘴,又来欺负人了。”衣云招招手唤湘林坐下,笑道:“我不说穿,怕你要骂出来了。我并不敢欺你,也是把个'恕'字来劝你,圣贤说的话不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湘林道:“表妹,没有甚么意思,写信大大方方,有甚肉麻不出。”衣云道:“你把琼秋一纸信笺给我,待我解释你听,有甚么不大方处。”湘林道:“那纸冰梅笺,写作俱妙,我不舍得还你,要留着将来吃喜酒时,还给新嫂子了。”衣云道:“湘妹,你怎么总是这样说法,你把破绽说出来,我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