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黑早;名琛起身,先到吕祖案前拈过香,吩咐提轿,排齐执事、清道旗、金鼓旗、飞虎旗、中军官、旗牌官、巡捕官、洋枪队、长矛队、大旗队,并銮驾执事戈什哈人等,威威武武,浩浩荡荡,排有一二里道子。一到校场,两司府县,提镇参游,已都在那里恭候了。接入演武厅落坐,名琛下令,应试举子,分队校射。此令一下,校场中怒弦鸣镝,盘马弯弓,衆举子放出男儿好身手,风驰雨骤,拚命的争竞。但见秋柳远拂金鞍,衰草斜承玉勒。弓弯月满,矢激星飘,射中的神气飞扬,被黜的垂头丧气。正在校阅,忽闻轰天似的一声炮响,衆人齐吃一惊,连着又是五六响,察那声音,自从东面来的。忽见一个晶顶武弁骑着嘶风快马,从树林深处,直驰过来,照着晨曦,帽影鞭丝,其行如箭,一瞬间早到了演武厅。那武弁滚鞍下马,忽地奔入,一见名琛,就报说不好了,洋兵开炮轰打猎德中流沙炮台,衆官齐都失色。名琛笑道:“没有的事,不必理他,过一回自会没事的。吩咐省河兵弁,偃旗息鼓,不必跟他们开战。”广州府道:“回中堂话,这件事怕不复易了呢?
今年六月里,佛山镇上,天忽雨血,七月里,飓风大作,连发三日三夜。六榕寺里的塔,还自唐朝建造的,塔脚下有白石鎏成的番夷四名,听说是术士制来压胜的,这个飓风也圯掉了。
天变如此,人事可知。中堂倒不可不防呢。”名琛道:“我怕不知道,只是吕祖没有是兆呢。你们不知兄弟衙门里供的吕祖,最是灵验,兄弟天天扶一回乩,要真是有什么,吕祖早有朕兆示知了。兄弟经过的事,却番平乱,封爵入阁,乩召上都有预兆的。”衆人见名琛说得这么活灵活现,没法子驳他,只得任其所为。名琛却没事人似的,校阅了一镇日。
日暮回署,军报传来,洋兵果然收队去了。名琛笑向幕友道:“如何?我说不要紧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们慌的那样儿,我正暗地里好笑呢。”幕友道:“洋船都泊在十三洋行码头上,怕不见得就这么罢手呢。”名琛道:“我决定洋人没中用的,且看明日情形,再筹抵拒的法子。
一宵无话。次日,炮声大震,军报络绎,报称洋兵攻扑凤凰山,炮台守兵,尽都溃散。名琛全不在意,传命提轿,还要到校场去考试武闱。两司府县,仓惶奔至,齐声谏阻。欲知叶名琛首肯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广州城洋人耀武长春馆相国扶鸾
话说叶名琛还要到校场考试武闱,两司府县,竭力谏阻。
名琛道:“我在这里,也无济於事。”藩台道:“中堂应派员到英领事衙门,问他起衅的缘故。”叶名琛道:“外国人多是不讲情理的,我简直怕与他交涉。”说着,巡抚官送进手本,说雷州府知府蒋立昂求见。名琛道:“蒋守来的凑巧,就叫他领事衙门走一遭罢。”随命传见。一时引入蒋知府,名琛授了他一番话,蒋知府领命自去。不过两顿饭时光,蒋知府回辕复命,名琛问他事情怎么了?蒋知府道:“卑府到了那里,经通事引到里号,见有两个洋官,一个认得是领事巴夏里,还有一个,经巴夏里介绍,才知就是英国水师提督姓西的。卑府就把中堂的话向他们述了一遍,巴领事、西提督同声答道:'这一件事,须要入城面谈。传言误听,屡乖二国之好,费神回票中堂,请他老人家定一个日子,咱们当趋辕面议。'卑府跟他辩论,巴领事竟不容卑府开口,向卑府道:'无论如何,非入城面谈不可,言尽於此,意尽於此,就烦上复中堂罢。'卑府只得赶回来,看来洋官意思,入城面议四个宇,一口咬定不肯移的了。”名琛道:“洋人不得入城,载在条约,如何可以变动?
巴夏里真是无理取闹了。”随叫幕友起了一个照会,声明入城禁约,系徐前督与英国公使文翰两人所手定,循行已久,未便变动。照复了去,杳无音息。
到二十九这日,炮火轰天,喊声震地,洋船桅杆上的炮、海珠炮台上的炮,一齐轰发,那炮弹齐向着总督衙门,宛似飞珠走雹。两司道府提镇参将,文武各属吏,着急异常,突火冒烟,来辕求见。巡捕官入报,名琛笑道:“他们赶来做什么?
我很镇定呢。请他们这里坐罢。”一时引入,才待坐下,忽地一排炮子,破空而来,打在屋瓦上,滴粒粒,煞辣辣,奇声怪响,惊得衆人目定口呆。瞧叶名琛时,依然面不改色,忽一颗流弹,蚩的飞来,打在几案上,烧成一洞。衆文武走避不叠,叶名琛依旧兀坐不动。藩司江国霖、首道张百揆,力请名琛避居。名琛笑道:“承蒙厚意,兄弟侍奉家君,住在这里安坦的很。家君毫无迁意,兄弟也未便过於勉强。”司道见劝他不醒,只得罢了。
到三十日午后,洋船发炮,愈益厉害,炮弹小者如拳,大者如槌,络绎飞来。制台衙门里的月台和西花厅,尽都打掉。
名琛还不在意。忽报城外火起,名琛道:“是民间失火?是洋人纵火?”差了三五个人去打听,约有顿饭时光,差去的人同来,禀称火在靖海门外,光景是洋人放射火箭,烧起来的。名琛步到廓下,仰首瞧时,但见黑烟迷漫天空,如云如雾,梁柱爆裂之声,劈劈啪啪,宛如年残爆竹,催花羯鼓。衆家人瞧见这个声势,无不目骇心惊。名琛道:“怕什么,洋人技步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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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天黑,火光愈明显,照耀如同白昼,两司道府又来恳请,抚院柏贵,也派并来辕迎请。名琛道:“难得诸君厚意,但是兄弟还须请请家君的示。”衆人齐道:“谅老大人总没有不答应的,我们跟中堂进去恳请如何?”名琛道:“这个可不敢。家君在长春仙馆里静养,长春仙馆是供奉吕、李二仙之所,诸君未会斋戒,进去怕有不便么。”衆人道:“既是如此,就请中堂转禀了罢。”名琛应允入内,一时扶了个须眉皓白的老者出来。衆人认得就是名琛的老子叶志诜,上前见礼,道明来意。叶志诜道:“诸位盛意,可感的很。然而还有一件事,要求诸位原谅。”衆人忙问何事,叶志诜道:“长春仙馆,设有乩台,敬奉的是吕洞宾、李太白两位仙师。”江藩台不等说完,忙介面道:“老大人请放心,行辕中自然另备精舍,供奉仙师。
"志诜喜道:“这么诚好了。”江藩台随向名琛道:“请中堂示,还是这会子就走,还是停会子再走。”名琛道:“兄弟举止,关系全城耳目,眷属行李,可以先行,兄弟自己,复俟明儿再走。”衆人齐问何故,名琛道:“明儿恰是十月初一,原要到圣庙拈香的。拈过香,就到抚院那里,只说是会议要事,谁又知道了呢。”衆人齐称妙计。江藩台分咐南、番两县,速催夫役三百名,来辕伺侯。两县应诺先去,两司道府,又讲了几句话,方才辞去。
次日,绅商伍崇曜来辕求见,门上回说中堂在抚院那里,知道他已经迁避定当。伍崇曜没奈何,折回抚署,投刺请见,巡捕官引入,名琛询问来意。崇曜道:“英国新派了一个姓包的公使来。这包公使有一封书信给中堂,瞧他们行止,似乎很有转圜的意思。”名琛道:“书信在哪里?”崇曜道:“治晚带在这里。”随即递上。名琛拆封瞧时,大致称说壬寅请款,凡领事官有相商事件,得於地方官衙署相见。自粤东禁止入城以来,传言误耳,壅阏不通,请仍循江宁旧约,以通中外之好。
名琛瞧毕,摇头道:“入城之心,终不肯死。说去说来,总是这一句话,谁耐烦理他呢。”崇曜见名琛固执,也不敢再说什么,告辞退出。
这日,柏抚院办了莱,特请名琛父子午饭。坐好席,才待举箸,炮声大震。军弁飞报,洋兵攻城,城墙崩掉二丈有余,洋将率兵冲杀进来了。名琛道:“咱们尽吃咱们的饭。”抚院勉强陪着,心慌手乱,焦急得什么相似。忽报军中副将淩操,督衆抵御,被洋人一枪击毙,官兵大溃。大批团勇,赶来援救,只杀掉洋兵数十名。因为没有火器,依旧败了回来,现在洋兵已到制台衙门去了。
第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