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细味其言,大为感动,随道:“不料你竟这么的爱朕,朕一竟糊糊涂涂,没有知道,怪不得外面人要骂朕做无道昏君呢。
"杏花春道:“谁骂万岁爷,不怕天打雷劈吗!”文宗随把点秀女的事,说了一遍。杏花春道:“万岁爷把她惩治才是。小家子女孩儿,出口不知轻重,也还罢了。入选为秀女,他老子起码总是个四品官儿,四品官儿的女孩子,这么不知礼数,那真是笑话儿了。”文宗道:“四品官儿这句话,倒是你提醒了我。此女真是个好孩子,我爱还爱不过来,哪里忍惩治她,可惜她老於做了四品官儿,这一回撂了牌子,下回保不住不再把名字报入册来。要特旨免她,又从来没有这个例,想去想来,倒没有保全她的法子。你替我思想,有甚新奇的法子,可以永远保全她不再入选。”杏花春道:“爷果然要保全她,那是很容易办理的。”文宗道:“如何办理呢?”杏花春道:“只要查一查她老子,当的是什么官职,下旨降掉一级两级,下回自然不会再入选册了。”文宗笑道:“倒是你想的周到,就照你这么办罢。”杏花春道:“万岁爷,奴才新来一名宫眷,万岁爷还没有见过。”随命一太监带领她觐见。一时带入觐见过,文宗异常欢喜。这一晚,就宿在杏花春馆。
次日,文宗高兴,开一个群芳宴,点了菜,叫太监交给内膳房做去,传旨各宫妃嫔,都到杏花春馆领宴。又下特旨,各妃嫔团坐欢饮,不必拘牵礼节。此旨下后,六院三宫,妃嫔贵人,无不全到。只有那拉懿嫔,称病不至。文宗遭:“她不来也就罢了,咱们尽乐咱们的。”这日,珠团翠绕,粉气脂香,乐了一镇日。文宗左拥右抱,宛如在衆香国里似的。真是:纸醉金迷深院镇,云团月护万花攒。天子无愁,佳人倾国。
芳情脉脉,软语呢呢。鸾凤常隐帐中,嫦娥频呼月里。
并且情天做美,南北军务,十分得手。不唱懊恼之曲,何来长恨之歌?
这一年,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克复了上海,擒斩小刀会首领刘丽川。僧格林沁攻破了连镇,阵擒太平军次目林凤样,乘胜进兵,连破高唐州、冯官屯,活擒太平军将领李开芳。京师解严,所有大将军、参赞大臣,尽都撤掉。僧格林沁特赏亲王,世袭罔替。西淩阿特赏三等男爵。只曾国藩一军,胜负不常,弱强顷刻。骁将塔齐布、江忠源、彭三元等先后出缺,派了察哈尔都统西淩为钦差大臣,荆州将军绵淘为帮办大臣,驰往湖北,也不见甚么动静。
到七月里,皇太后着了点子秋凉,得了个泄泻之症,文宗帝、恭亲王等,侍奉汤药,克尽子职。怎奈药石无灵,慈躬日渐沈重,心中繁闷,口内无味。黑夜作晓,白日常倦,神昏谵语,梦乱魂迷。如此诸症,不上一月,都添全了。这夜,灯火通明,文宗侍立在侧,太后昏迷之际,执住文宗手,只当是恭亲王,分咐道:“我的儿,阿玛当时,原要立你为君,后来忽尔变卦,也是天命。我死之后,你须格外小心谨慎。”说到这里,忽地清醒过来,见站立的是文宗,不禁满面羞惭。文宗碰头道:“太后放心,太后万岁千秋后,子臣待遇奕欣,一如太后在日。”太后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过不多几日,驾返瑶池,皇太后大行去了。一切丧葬,悉如典礼,那也不应细表。
文宗于昆弟之间,克尽悌道,然而想到当年夺储情事,不免终有点子忿忿。太后宴了驾,不过十天,就下一道很严厉的上谕:恭亲王奕欣,於一切礼仪,多有疏略之处,着勿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开去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缺。钦此。
在人檐下过,怎敢不低头。奕欣此时,除了逆来顺受,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这都是咸丰五年的事。一到六年,各省军务,更是不顺手。三月里,瓜州、镇江的太平军,合攻扬州,扬州被他攻掉。曾营骁将罗泽南,又在武昌战没,安徽甯国府,又被太平军夺去。四月里,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从上海率兵进攻镇江,在高资地方,血战而亡。五月里,江南大营,又被太平军打掉,向荣退保丹阳。挨到七月里,向荣竟至积劳殒命,清朝兵力,顿遭大挫。亏得南京太平军各王,自相残杀,讨饭的不容叫化子。杨秀清图谋篡立,要秀全封他做万岁。秀全没法,密召韦昌辉、石达开,叫他们想法子。韦昌辉愤火中烧,一到南京,就赶到秀清家里,不问长幼老小,一齐动手,诛尽杀绝。
石达开赶到,已经不及。达开责问昌辉,昌辉恼羞变怒,竟要手刃达开。达开是聪明人,知道同类相残,必没有好结果,行了三十六着的上着,一走完结。昌辉大怒,围住翼王府,把达开家属全夥儿害掉。洪秀全见韦昌辉是个天煞星,留着定有祸患,密令秀清死党,把昌辉杀掉。旬日之间,南京城里,死掉两个大王,所以太平军的声势,倒也不见十分涨盛。清朝各将,都还能够勉力支撑。
谁料,一到九月里,广东地方,竟又掀起极大风波。原来两广总督叶名琛,为人倔强,素不把洋人放在眼里。洋官照会到来,碰他的高兴,有时略复三言五语,有时竟搁置不复,洋官很是不自在。然而惮他的威重,也不敢把他怎样。这一年平掉东莞匪乱,功高望重,朝廷叠沛殊恩,简为纶扉之任,先授协办大学士,继升体仁阁大学士,官愈做愈高,气愈老愈盛。
这日,饭后无事,名琛正在签押房焚香危坐,虔诵那《觉世真经》,忽见软帘一动,巡捕官探身而入,送进一角文书来。
名琛正眼也不瞧,专诚诵他的经。那巡捕官直候他念毕了,才敢呈上。名琛接来一瞧,见是英领事巴夏里的照会,心里头没好气,拆开一瞧,原来是为一只张挂洋旗的划艇,被水师千总梁国定拿住了,捕了人去。照会援引条约,称说"舟人有罪,华官也应行文移取,不应擅行拘捕,何况并没罪过,请即开释"等语。名琛道:“怎么一回事?我没有知道呢。”巡捕官道:“中堂要明白这件事,只消传梁弁来辕一问。”名琛点点头,立命巡捕传去。一时传到,名琛叫入,梁国定行过礼,票道:“划艇上十三名,都是逃犯。这一夥逃犯,仗着洋人腰子,高扯,了洋旗,大刺刺地驶进省河来。中堂不知,近来省中划艇,都到香港去领洋票,领着了洋票,就算是外国船,偷私走税,无所不为,本国关卡,哪里敢问他一声半语。这一艇逃犯,标下原有几个认识的,这回上去查问,非但不服,洋人出场,倒说标下不应查问。标下气不过,就叫兵士们动手,拔掉了那面洋旗,拘获了那夥逃犯。”名琛摇头道:“本国官不应查问本国人,那不昏了天黑了地吗?就照和约,也不过知会他们一声是了。从没有明文,说本国官不应查问本国人的。”随问这十三名逃犯,获住之后,问过供没有。梁国定道:“问过几堂,已经有七个人,招供认罪。”名琛又问了几句别的话,随道:“你退下去。这一件事,本阁部堂自有办法。”梁国定去后,名琛就与幕友们商议,定出一个办法,叫把那没有认供的五名先行送交领事衙门,并告诉他七名实系匪党,已经认供,不能送还。不意派人去后,巴夏里执意不从。差弁回禀名琛,名琛道:“外国人真好精神,似这种小事,我也没那么大功夫,跟他们计较,就依了他,把那起水手,都移交了去,那总没有话讲了。”随叫幕友办照会,委派县丞一员,携了照会,把十三个水手,解到英领事衙门。见过翻译,言明来意,翻译接了照会,入内回话。邦委员坐在会客室,候了个不耐烦,才见翻译出来,冷冷的道:“领事说,请你上复中堂。此事关系水师,本署未便接受,中堂的照会,费神依旧带了回去。”委员道:“这是什么意思?”翻译道:“领事这么吩咐,什么意思,我也没有知道。我还有事,可不能奉陪了。”说毕踱了进去。
委员此时宛如丈六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回院,禀知名瑁名琛道:“听他是了。”随叫把十三名水手,依旧交给首具收禁。忽门上送进英领事照会,拆开瞧时,一派无理取闹的话,要求把梁国定送交英署,听候裁判。”名琛笑道:“这么不晓事的人,也出来充当领事,几曾见天朝官弁,倒听受外国衙门审判的,不必理他是了。”到二十三这一日,英领事忽遣通事来辕,声称领事说,限到明儿午刻,还不照办,定即攻城。
名琛置之不睬,衆幕友都替他捏一把汗。名琛却依旧谈笑自如,向衆幕友道:“柏抚院到了京里去,后儿武闱,又要去校阅马箭。这几天事情真是多不过,我可摆布不来呢。”衆幕友敷衍了他几句话。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