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知民情之真僞,非可徒托空言也。即如贵国所与交易之匹头、棉花等行户,皆安分业生之良民,彼以巨万之血本而谋利,若歇一日之业,即亏一日之资,何以一闻入城之议,遽停贸易,不约而同,谁使之然耶?今城厢内外,家家团勇,户户出丁,合计不下十余万人。而且按铺捐资,储备经费,合计不下数十万金,岂尽为防御土匪而设?苟非衆志成城,何以一闻入城之议,踊跃乐从,不谋而合,又谁使之然耶?此皆民惟一心、衆怒难犯之明证,固非官吏所能强而齐之,又岂刑法所能禁而止之也?乃外洋纷纷传说,有谓贵使如不能入城,必将与拂构怨,以图一逞。此尤不可信。何者?二十一年之结怨兴师,贵国有激而成,所关者大,实出於不得已。今为此小节,经动干戈,若只以现在香港二三千之衆,而抗全城数百万之人,则衆寡不敢。若遽调各港之兵,且科衆商之饷,则因小失大,愚者亦不屑为。现在匪徒凯舰生心,动籍公愤为口实,万一酿成焚烧洋楼之事,殃及各国远人,玉石不分,咎将谁诿?黄竹歧赤柱之事,其前车也。若以为他处滋扰,可以挟制广东,俾罢入城之禁。不知省会之区,衆流所汇,设有缓急,彼此相援,此又同仇敌忾之可信者。在贵使深思远虑,必无不先见及此而肯举轻妄动耶?我等绅士亦知贵使计必不如是之左,特恐不肖之徒,播造谣言,激成祸变,於以使其藉端滋扰之谋,殊可寒心耳。
总之,作事贵循天理,尤贵顺人心。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故民心之向背,即可验天心之从违。我大皇帝以中外为一家,怀柔远人,无分畛域。现在钦奉谕旨,亦以民心为重,盖顺民心即以顺天心也。且贵国来粤通商,历有所年,全靠地利人和,方能获利。近年生意冷淡,亦由民遭兵燹,财穷力竭使然。亟宜培养元气,充裕财源。贵使为国干城,各国航海而来,无不同深仰望。正当图远大之计,为外洋各商兴利於无穷,更不宜以此无益有损之举,而蕲薪于荣辱计也。若能体察民情,相安无事,则我粤贤士大夫,必将敬礼有加,即乡曲愚民,亦必颂扬无已,荣莫大焉,固远胜於入城万万矣。是以钦差大臣徐,洞悉舆情,确见民心如一,公论同符,开心见诚,直言相告,其所以保护贵国之苦心,与夫顾全粤民之深意,至周且密也。何贵使末之悟耶?我等绅士,世居省城,因见停贸易者不乐其业,谋扞卫者不安其居。民情汹汹,势将激变,於贵国既为不利,於粤民亦不聊生。两败俱伤,隐忧殊切。特将实在情形,明白布告,贵使如幡然省悟,中止不行,我等绅士,必当开诚留公,劝谕各行户,照旧贸易。务使中外商民,共敦和好,尽释猜嫌,相待以诚,相交以信。并钦遵议旨,为贵国善谋保护之方,以期共用升平之福。凡此披肝沥胆,言出至诚,毕有明证,情无欺饰。贵使固可访察而知也。若仍固执已见,不听良言,必将专恃威力,妄啓衅端,是不顾礼义,不讲情理,则非我等绅士所敢知者耳。
徐督院连声称赞,许祥光自然欢喜,当下就差人送了洋人那里去。不意这封信才发去,火轮兵船,就叩头接尾,闯入省河来。合城兵民,人人气忿,个个激昂,携炮装枪,争先赴斗。
督院怕闹出事来,忙备单舸,径迎洋船,谕以衆怒难犯,切勿冒冒贾祸。英公使文翰,与水师各将密谋,劫住了督院,再要求入城的事。正在商议,忽见省河两岸,团民义勇,呼噪的声音,动地摇天,撼山震岳。文翰唬得面如土色,向左右道:“不料广东民气,这么的厉害,就是开仗,彼衆我寡,也难定操胜算,只好将来瞧机会再要求罢了。”於是罢兵修好,不敢再提入城的话。督、抚两院,乘势与他立了一张不准入城的约,办理完毕,随即据情入告。不到一月,奉到一道很荣耀的廷寄,督、抚两院,都得着世袭罔替的爵贵,劳并辟土,功等开疆,真是圣主隆恩,兴朝异数。
上谕洋务之兴,将十年矣。沿海扰累,糜饷劳师。近年虽略臻静谧,而驭之之法,刚柔不得其平,流弊以渐而出。朕深恐沿海居民,有躁躏之虞,故一切隐忍待之,盖小屈必有大伸,理固然也。昨因英人复申粤东入城之请,督臣徐广缙事叠次奏报,办理悉合机宜。本日又由驿驰奏,该处商民,深明大义,捐资御侮,绅士实力匡勷,入域之议已寝。该洋人照旧通商,中外绥靖,不折一兵,不发一失。该督、托安民抚外,处处皆抉摘根源,令该洋人驯服,无丝毫兔强,可以历久相安。朕喜悦之忱,难以尽述。允宜懋赏,以奖殊勳。徐广缙着加恩赏给予爵,准其世袭,并赏戴双眼花翎。叶名琛着加恩赏给男爵,准其世袭,并赏戴花翎,以昭优眷,发去花翎二枝,着即分别只领。穆特恩、鸟兰泰等,合力同心,各尽厥职,均着加恩,照军功例交部从优议叙。候补道许样光、候补郎中伍崇曜,着加恩以道员尽先选用,并赏给三品顶戴。至我粤东百姓,素称骁勇,乃近年深明大义,有勇知方,因由化导之神,亦其天性之厚,难得十万之衆,利不夺而劳不移。朕念其翌戴之功,能无恻然有动於中者乎?着徐广缙、叶名琛宣布朕言,俾家喻户晓,益励急公亲上之心,共享乐业安居之福。其应如何奖励,及给予扁额之处,着该督等第其劳勳,赐以光荣,毋稍屯膏,以慰朕意。余均着照所议办理,该部知道。钦此。
督抚两院,得着这意外的爵赏,愉快之情,难以尽述。却说宣宗帝即位到今二十九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很愿身致太平,比隆尧舜。无如国家多故,广州条约,金陵条约,两回和战,开出非常变局,失掉无数利权,圣心不免悒悒。加之吴、楚水灾,川中番乱,所遭都是不如意事,积忧成疾,圣躬已经不豫。到这年十二月,皇太后又病故了。宣宗是纯孝的人,哀毁逾礼,病势又加重了几分。太医院医官,轮班入值,悉心调治,哪里有点子功效?延至道光三十年正月,宣宗自知不起,命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孚恩、季芝昌,内务府大臣文庆,到圆明园寝宫御榻前,谕令到正大光明殿,取下金匣,公同啓视。诸臣不敢怠慢,取下金匣,敬谨开看,见龙凤翔舞的杏黄缎上,御笔亲书"奕詝"两个大字。原来宣宗共生九子,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俱早殇。奕詝系钮祜禄氏所出,排行第四。皇五子名奕琮,皇六子名奕詝,皇七子名奕詝,皇八于名奕治,皇九子名奕詝。宣宗平日,最爱的是奕詝,金匣缄名,几乎要书奕詝的名儿。有一回听说已经书就了,却被太监在阶下偷窥,见末笔一竖很长,猜定是"欣"字,遂到奕欣那里报了喜,闹的宫内外都知道了,宣宗心中很是不乐。
此时上书房衆师傅里头,有一个滨州人姓杜名受田的,足智多谋,很想建立非常,干一番旋乾转坤大事业。事有凑巧,一日,宣宗恰命衆皇子到南苑校猎。祖制,皇子念了书,奉命外出,临行时光,总要诣师傅跟前请假的。这日,皇四子到上书房请假,恰只杜受田一个儿在那里,作过揖,受田就问:“阿哥到哪里去?”皇四子道:“奉上谕南苑校猎去。”受田回头见没人,悄悄道:“阿哥请过来,有几句很要紧的话嘱咐你。
"随附耳道:“今儿到了围场里,万勿发一枪一矢,并当约束侍卫人等,不得捕获一头生物,只坐观别人驰射是了。”皇四子道:“这又为什么缘故?不得禽兽,上头问起来,拿什么话回答呢?”受田道:“上头问时,阿哥只要奏称,时方春和,禽兽都有孕育,不忍伤害物命,以干天和,更不愿以引马一技之长,与诸弟争强斗胜。阿哥照我的话奏上,定能上契圣心。
这是一生荣枯关头,切记切记,千万别忘了。”皇四子大喜,谨遵台命,到了围场,并不出手。
这日,皇六子奕詝,猎得禽兽最多,据鞍顾盼,很是得意。
见皇四子端然默坐,问道:“哥为什么不出手?”皇四子道:“我身子不爽快,不敢驰逐呢。”猎了一镇日,衆皇子回宫复命,獐儿、兔儿、雉儿、雀儿,都有献纳。只皇四子空手而返,宣宗问他,他就照着杜受田的话回奏。宣宗大喜,不觉脱口道:“这真有君人之度了。”於是决意立奕詝为太子,金匣缄名,欣字遂变成欣字了。
当下群臣捧出御书,遵照祖制,册立皇四子奕詝为皇太子。
延到正中午刻,宣宗御驾竟然大行去了,遗诏后世母奉配郊祀。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