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斋咸瓜街访舅洪善卿聚秀堂做媒
话说清朝光绪年间,有一年早春,过了正月还不久,是二月十二日的巳末午初时分,上海华洋交界的陆家石桥附近,有个年轻的乡下人,身穿月白竹布长衫,外罩金酱宁绸马褂,东张西望地从桥堍快步走上桥来。这个乡下人也许是初来上海,扬着脑袋直眉瞪眼地只顾看那街上桥下的景致,不留神跟一个中年行人撞了个满怀,仰天一交跌倒。恰巧那天早上下过雨,桥面上还有积水,免不得把他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泥浆。那后生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手拉住了中年人就乱嚷乱骂起来。那中年人再三分说是他撞了自己,他也不听。俩人一闹,不免围拢一些闲人来看热闹,也惊动了身穿青布号衣的中国巡捕,过来查问。
那后生说:“我叫赵朴斋,要到咸瓜街去。哪里来的这个冒失鬼,撞了我一个屁股墩儿。您看,连马褂上都是泥浆了,我要他赔!”
中年人正要分说,那巡捕却笑着说:“刚才的事儿,我都看见了。你们俩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人撞人的事情,还不是两个人都不小心?我劝你们就算了吧!以后可得留神!”
那中年人听巡捕这么说,点点头顾自走了。赵朴斋拎着湿淋淋的下摆,发急说:“我是出门来作客的,这叫我怎么去见我舅舅?”围观的人轰然大笑起来。那巡捕也笑着说:“你不会到茶馆里去打盆水先擦擦?”
一句话提醒了赵朴斋,正好这边桥堍就有个近水茶馆,当即进去占了个靠街的座位,叫堂倌打一盆洗脸水来,先擦了脸,接着细细地擦干净身上的泥浆,这才坐下来喝茶。等到快要干了,付了茶钱,又多给了几个小费,赶紧起身,直奔县城内咸瓜街中市,找到了永昌参店的招牌,踱进石库门内,高声问:“洪善卿先生在店里吗?”小伙计急忙招呼,问明了姓名来意,去里面通报。赵朴斋进了桥堍的近水茶馆,叫堂倌打一盆洗脸水来,细细地擦干净身上的泥浆。
这种石库门房子,用条石砌成大门框,两扇黑漆的加厚木板门,是当时上海中等人家最流行的建筑款式,大都是三层,进门是一个小天井,正对大门是客堂,客堂后面是厨房。通常大都作为住家,临街的石库门房子,也有楼下开店楼上住家的。
赵朴斋的舅舅洪善卿,长一张刀削脸、两只爆眼睛,本籍苏州人氏,世代以参茸为业,举家迁来上海已经二十多年,所开参店,生意还算兴隆。
洪善卿听说外甥来了,忙迎了出来。朴斋行过了礼,俩人就在栏柜外面的客座上坐下。小伙计送上烟茶。
善卿笑呵呵地说:“几年不见,长得这么高大了。要是在街上碰见,都不敢认啦!记得你今年才十七岁,是不是?你娘可好?你是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你娘一起来了吗?”
朴斋回答说:“我是昨天坐船到的上海,住在宝善街悦来客店。我娘没来,叫我代她给舅舅请安!”
善卿问到来意,朴斋说:“我娘说我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总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事儿,就叫我到上海来找舅舅,看有什么合适的买卖学着做做。”善卿说:“这话倒是不错,只是如今上海滩上的买卖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你今年十七岁了,当学徒年纪已经太大,当老板好像还太小,当伙计你又没有学过,干什么都外行,插不进手。只好等一等,看有什么适合你做的事情没有。”
朴斋想想,这话也是实情,只好道谢,托舅舅随时注意。
说话间,听得天然几上自鸣钟连敲了十二下。善卿叫过小伙计来,吩咐单独开饭。不一会儿,搬上四个盘两个碗,还有一壶酒,甥舅二人就在外店堂对坐共饮,闲话些年景收成和亲戚邻里的近况。善卿说:“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如今也长大了吧?可有许配人家?”朴斋说:“妹妹今年也十五岁了,还没有许亲。”善卿问:“家里还有什么人?”朴斋答:“就我们娘儿仨,还有个女佣人。”善卿说:“人口少,开销也省。”朴斋说:“一年的田祖,节省一些,也勉强够用了。”
两个人边吃边谈,善卿说:“你一个人住在客店里,没人照应,我不大放心。上海这地方,专好欺负乡下人。你还是搬到家里来住吧。”朴斋生怕住在舅舅家里受到管束不得自在,忙声辩说:“不用了。我有个米行里的朋友,叫张小村,也到上海来做生意,跟我住在一起,我们就互相都有照应了。”善卿听了,沉吟说:“既然你有朋友住在一起,也就算了。不过起居饮食、银钱衣服都要格外当心。这样吧,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到客栈去认识一下你的那位朋友,当面再托托他。”
俩人吃过了饭,擦了脸,小伙计撤走了残汤剩水,善卿把一只水烟筒递给朴斋说:“你坐一会儿,我还有点儿小事儿,办完了就跟你一起到宝善街去。”朴斋点头答应。善卿顾自进里屋去了。朴斋独自坐着闷头抽烟,直等到两点钟过后,善卿方才出来,先跟柜上交代了几句,这才和朴斋一起出了大门。
俩人出门儿向北过了陆家石桥,叫了两辆东洋车,一直拉到宝善街悦来客店门口停下。善卿付了车钱,朴斋就把善卿带进了栈房。那同住的张小村已经吃过中饭,床上铺着大红绒毯,摆着闪闪发亮的烟盘,正吸得烟雾腾腾的。见赵朴斋同洪善卿一起走进房来,料想必定就是他舅舅,忙丢下烟枪起身厮见。洪善卿拱手先问:“尊驾可是姓张?”张小村答:“正是。老伯可是善卿先生?”善卿说:“岂敢,岂敢!正是在下。”小村说:“未曾过府问候,倒劳老伯枉顾,实在失礼!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