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四五岁的乜孩子,谁知道穿衣裳来?他娘只是打着他穿,打了几清晨,袄也找着袖了,裤也伸上腿了,指头似的个人,五更里起来,映嗤映嗤的穿把上。叫他在床前站着,待盻子中了饭,都吃停当了,才着他刮那冷眵块吃。若着他亲娘见了,就疼煞了。[怀乡韵]替张讷把娘叫:你只管你死去了,撇下肉儿将谁靠?身上的饥寒自家知道,疼里痒里对着谁学?若着亲娘见一遭,必然叫一声心肝,还带一声娇娇,哎,泪珠儿还要赶点子往下掉。
一日,张讷出去玩的,邻舍家有个周妈妈,见他跛跷跛跷的,便问:“这孩子你那里疼呀?”也不做声。妈妈叫他坐下,扳起他那脚来看了看,见那鞋没有底,有半截棘针扎在那脚心里。叹了一声:“咳,我的儿!这是几时签上的来?又咱溃脓了?”从头上拔下个针来,给他拨出来,那棘针就有半指多长。一行给他揉搓,一行叹见他:
[跌落金钱]没娘孩子好可怜,棘针几时把脚签?我儿呀,成了脓来还没人见。又叫一声苦心肝,脚上的鞋底少半边,我儿呀,您爹怎么就看不见?您娘养你四年正,哄着还怕你叫唤,我儿呀,今日死了谁怜念!您娘当日那样贤,撇下了个孩儿交给了天,我儿呀,一搐搐了勾一半。
妈妈叹了一回,取了他那孩子的一双旧鞋来,给他换上,才叫他去了。不觉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是一年有零,张讷程程瘦了。
[罗江怨]见张讷人人痛伤,都说他家有后娘,孩子折掇的不像样。道上行人笑老张,把乜孩子来交给了个鬼王,瘦的着人看不上。他心里一般的愁肠,又不能做个主张,而不冷腾的,是个什么像!
人人都说张炳之既没有汉子给那孩子作主,就不该寻后老婆。不论张炳之无有汉仗,就是个好汉子,一个生意人,少在里,多在外,娶了后老婆待了半年,就出去了,家里好歹,他那里知道的?
[叠断桥]孩子可怜,孩子可怜,他达一去不回还;就是长在家,也只是多出了几身汗。往外飞*(外走内真),往外飞*(外走内真),舍了孩子去挣钱;无论他死活,只出上个看不见。
纵然出了门,那心里其实也常挂念。忽然一日从外回来,张讷听说,流水跑来守着。张炳之一眼看见,吃了一惊,说:“哎哟!你有病来么?”张讷说:“我没有病。”张炳之点了点头,也没说嗄。唬了一惊,唬了一惊,尸骇鬼步瘦伶丁;叫了一声我的儿,你怎么像有病?问了一声,问了一声,口里不说心里明;再待一半年,怕丧了小狗的命。
张炳之把行李搬进来,饭也没吃,早放倒头儿睡了。他婆子只当他走乏了,也没理他。
[劈破玉]张炳之放倒身长吁短叹,最不该寻老婆懊悔从前,再一会怕爹儿不得相见。给他找一条逃生的路儿,颠倒寻思了万万千千,溜溜的睡了一整夜,好汉子及到天明宿了眼。
原来这张炳之,他姐姐家是赵家庄,隔着这庄有二里路。他姐夫死了三年,他姐姐在家守寡,为人极有本领。当下张炳之就要送给他养活着,可又不敢明说。
张炳之是一个什么物,为孩儿想了个颠倒烂熟,有了法还不敢明明的去做。低头又把苦心用,白迷拉眼就弄局。怕的是那脚步儿响来,忽然间儆觉了那胭脂虎。
亏了这一日,那李氏又娩卧了,虽然生了个小厮,张炳之也不甚喜欢。瞧了个空子,把张讷叫了那无人处,说:“你知道您姑家么?”张讷说:“我知道他那庄,他是路东里头一个瓦门楼。”又问他:“能自家去么?”张讷说:“我能自家去。待叫我做嗄的?”他老说:“我看你待会子再死了,你上那里逃生的罢。”那孩子点了点头,扑簌簌掉下泪来,离了老子,徉徜去了。
[清江引]娶一个后婆子不当耍,两条肠子常牵挂,撇下个亲生儿,树坎叉里也括他不下,反过来覆过去,难为煞他爷俩。
是逃命计诗曰:路上行人笑老张,爷俩都受后娘降;自家惯用越铪计,又把家传教令郎。四句歪诗题过,却说那张讷听了他老子的言语,就一溜烟跑到赵家庄,一直照着那瓦门楼钻将进去。他姑看见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张讷说:“你看俺姑,你就不认的我了么?”他姑细想了想,才大惊失色说:“你是小讷子么?”张讷说:“是呀。”他姑一把拉过来,说:“我儿,怎么你就瘦的这么了?”
[耍孩儿]隔着您够一揸,一二年不到您家,就因那科子说那话。两句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后达。您达怎么就看的下,把一个没娘孩子,就弄的饥饥哇哇?
张讷见他姑骂他爹,便说:“我这来,就是俺爹叫我来的。”他姑说:“叫你来做嗄来?”张讷说:“没嗄做。”他姑说:“这就奇呀,没嗄做,怎么叫你来来?”张讷说:“俺爹说,你到您姑家里休回来。”他姑点了点头,说:“哦哦,是了。您妈知道么?”张讷说:“俺妈不知道。”他姑说:“您爹枉转了是条汉子。罢呀,我正寻思着不叫你去哩。”
[呀呀油)没娘孩,没娘孩,一跑跑到他姑家来。这也不是赵家庄,分明就是三界外。好不成材,给一个孩子作不下主来。见了人休要作揖,原只该拸捘着拜。
且不提张讷在他姑家里,得其所哉。却说李氏生了个孩子,昏魂了半天,将待黑了,不见张讷。便问:“小讷子哪里去了?”张炳之故意失惊道:“可说呢!他那里去了?”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