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对文卿说道:“媳妇病势,有增无减,看来难以收功,万一有点差池,我们如何对得他过?”说着,落下泪来。文卿也拭泪道:“真教人无法,大夫也算请遍了,吃下药,都不得投门。”夫人道:“原是我求神问卜,愿也不知许了多少,总是枉而无功。”文卿道:“我听说他在家有病,都是张山人看好的,我们何不请了他来?从来说‘药遇有缘人’,或者他服他的药,也未可知。”夫人道:“既有这个救命星,你何不早说,就快些着人去请。”文卿道:“人去使不得,必得我自己亲自去走遭。”夫人道:“救命如救火,快别迟误了!”
文卿慌忙坐车,去请张山人。却好在家,就同了他来。文卿邀他进房,宝珠也周旋了几句,张山人诊脉,望、闻、问、切,颇为细致。老人家起身出厅坐下,口里连称可惜,许公也来相陪,先谢来步,说道:“小媳病症,在老先生看来,还可无妨么?”张山人摇头道:“心血已空,似难解救。老夫愚昧,尊府另请高明罢。”许公道:“老先生就是高明,不必过逊,还求个良方,聊为援手,愚父子感恩不尽。”文卿也在旁苦求。
张山人道:“贤乔梓差矣。这些草根树皮,何能返人的真本?不如多服些参苓,补补元气。府上德门积善,或者人能胜天。”立意不肯开方,倒很叹惜了几句,告辞而去。许公父子忧愁,自不必说。文卿进来,将张山人的话禀过夫人,夫人呆了半晌,眼泪好似断线珍珠。却值松筠到来,夫人就告诉一遍。不必说许府忙乱,
再说银屏入夏以来,时常多病,宝珠自发病到如今,他并未回来问候。连日病已稍好,又听松筠来家说了张山人的活,吃惊不小,就扶病要回去看视。上去辞了夫人、大小姐,夫人叮嘱了几句,说明日自己还要去呢,又吩咐路上保重,不可劳碌。银屏答应,带了丫环仆妇上车,到了家里,进甬道垂花门首下车。红鸾、玉钗早来迎接进内。
银屏先见了母亲,就到嫂子房中,见宝珠盘腿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并不象患病已久的人,浅淡梳妆,随意插了几枝钗钏,薄施脂粉,淡扫蛾眉,身上披了件松绿夹袄,露着里边大红衣衿,金镂罗襦,湘裙不掩,穿着桃红洋绉镶边大脚裤,面前放个银漱孟,亮得耀眼。银屏看他面目虽然清减,倒格外觉得娇媚可怜,抢步上前道:“二姐姐,妹子因为病了一夏,不能回来请安,深为抱歉。姐姐如今好些了?”宝珠忙要起身,不知二人谈些什么,且看下文分解。
小银屏痴心怀侠义老道士隐语破情关
话说宝珠见银屏进来,忙要起身,被银屏一把按住,紫云忙送上一张椅子,银屏在旁坐下,红玉送茶来。宝珠道:“又劳动妹妹,教我心里不安!况你才好,不怕受了风吗?至于我的病,大约暂且不能好,倒教妹妹记挂!”银屏道:“如今吃的是谁的药,还有效验么?”宝珠笑道:“大夫倒换遍了,也是枉而无功,又请了张山人瞧过,药还没有吃呢。”说着丫环来装水烟,银屏摇摇头。宝珠笑道:“妹妹只管请,我不怕烟。”
银屏吸着烟道:“张山人是有见识的,何不早请他?”宝珠道:“我看也未必有用。我倒向太太说过,常给我苦水吃干什么?”银屏道:“不服药,怎么好得快么?”宝珠道:“我就服药,难道还会好吗?”银屏道:“这是为何?”宝珠叹道:“妹妹你是明白人,何须多赘?”银屏道:“不必焦心,吉人天相。”宝珠道:“托妹妹的福。”
又庵进房,同银屏相见,说道:“大夫来了。”宝珠道:“一天看几遍,有何益处?我倒厌烦了。”银屏避了出去,就到夫人上房,母女说了一会。银屏说了宝珠这病难好,就问了病原,因何受凉,夫人不由的将他夫妻斗气之事,告知女儿。银屏听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他性子本来娇痴,病后又有肝火,气得春山蹙黛,秋水含嗔,双泪交流,一言不发。
正思发作,却好文卿送药方进来,夫人才接在手中,银屏站起身,抢到文卿面前,一把掀住衣领,双顿金莲,放声大哭道:“你还我二姐姐来!”文卿道:“你疯了,这是什么原故?二姐姐不在里边么?”银屏道:“我二姐姐那件事亏负你家?你将他气得这般模样,我今日预备一条性命,不拚个你死我活,也不得干休!”文卿道:“真正奇事,他有病,你来怪我?不是自己栽了筋斗,埋怨地皮吗?”
银屏道:“谁教你给他受气呢,看他这样儿,一定难好,我不教你赏他的命,我也不叫个银屏。今天回去告诉大姐姐,来要你们狗官的命!此刻且同你到爸爸面前去说话。”扯了就走。旁边丫仆妇,又不敢劝。文卿不肯走,银屏就口咬手拉的打闹,将件崭新的外褂,撕得粉碎。
文卿气急骂道:“不爱脸的丫头,护着婆家,同自家哥哥混闹,还不撒了!”说着,将银屏一摔,银屏幸亏拉得紧,不曾跌倒。银屏道:“你敢打我吗?”一头撞去,翠钿金钗,纷纷乱坠。夫人喊道:“我的孩子,没有得给你打,你少要动手动脚的,还有我在世呢!老婆欺得这般模样,又来欺妹子了。”文卿道:“娘不瞧见,他打我就是该的?”夫人道:“孙儿有理教太公,莫说妹子,为什么打不得?”
银屏格外打得高兴,还是玉钗同两个姨娘,带拖带拉的才劝开。文卿满身撕烂,膀子上抓了好几条血痕,还被咬了两口,文卿飞跑溜走。银屏还是哭个不了,睡倒在地,闹起孩子脾气来了,说今天不教二姐姐好了,就死在你家。那个拦得他住?闹得许公也进来查问,银屏是夫人惯成的,不顾什么尊长,竟跳起身来,揪住许公胡须哭骂。许公摇头:“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夫人反在旁冷笑冷语护短。
还是又庵进来道:“松老二已在那边,不能再闹了。”劝住银屏。两个姨娘拉进房,替他梳妆好了,顷刻要走,夫人苦留不住,红鸾、玉钗送他上车。银屏回家,上去见过夫人,竟痛哭起来。夫人不解,问他又不肯说,夫人惋惜道:“好孩子,受了谁的委屈了?告诉我,不依他。”
银屏也不言语,哭了一回,就嚷头痛。翠凤扶他进房就睡。晚间松筠回来,公主却好在此。银屏一肚皮懊闷,说不出来,见了松筠,就骂道:“好个贼相,见了你,我就生气。”松筠道:“这是什么缘故?”银屏道:“我知道吗?我就和你无缘,又待怎样?”松筠道:“无故的生气,岂不是笑话?”银屏道:“你别笑话了,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松筠道:“奇事,我好哭什么?”银屏道:“你这个下作脾气,专喜欢闹乱子。”松筠道:“我闹什么乱子?”银屏道:“我不知道。”
第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