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见他进来,心中不快,冷冷的不甚招呼。四个相公,忙起身请安。松筠一旁坐下,对文卿笑道:“大哥今天高兴出来逛逛。”文卿冷笑道:“你们做地方官,尚且来逛,难道我们逛不得?”松筠一笑。文卿就同茗香说笑,全不理他。松筠坐了一会,见他二人顽在一处,有些坐不住。正要起身告辞,也是合当有事,文卿见他在座,十分不快,只说他不肯就走,想出事来挖苦他,问松筠道:“前天我们舍亲送来那个盗案,至今未问,你到底办不办?”
松筠道:“已责成巡捕去查,三天内自有回话。”文卿道:“你那有功夫办案子?你说不办,我就替他送九门提督。”松筠道:“他不过前天才送来,三天限是要宽的。大哥的亲戚即是我的亲戚,焉有个不尽力的吗?比外人事,我还着紧呢。”文卿道:“你终日花街柳巷,我就怕你没工夫问到正事。”松筠道:“我也是偶然逢场作戏。”文卿道:“你这个偶然,我到偏偏碰见你。不是我说,你这个官沾的谁的光?是你姐姐的功劳,倒不可白糟踏了。这些地方,可以少到,你们比不得我们。”松筠低头不语。文卿道:“你年纪已不小了,难道还象从前糊涂么?”
松筠心中久已有气,因为惧怕,不敢发作,权为忍耐。如今听他剌剌不休,竟耐不住,又想起姐姐的积忿来,格外恨他,就回道:“你那里这些闲话,好琐碎!”文卿怒道:“你还敢强?不听我教训吗?”松筠道:“我为什么听你教训?”文卿道:“还了得!你敢不怕姐姐了?”松筠道:“我怕姐姐,无因怕你。”文卿道:“我不许你到这里来!”松筠道:“门户人家,谁来不得?”文卿道:“我办你职官挟妓!”松筠道:“你难道不是个官?你那意思,我也知道,我一进来,你就不愿意。”
文卿大叫道:“我竟撵你出去!”站起来,直奔松筠,一手推来。松筠道:“我可不同你交手,你放尊重些,别讨没意思。”文卿道:“量你也不敢!”松筠大怒,见迎面是张大炕,口里说道:“你当真要体面吗?”手略抬了一抬,文卿支持不住,跌跌跄跄,直撞到炕上,头在几上一碰,擦去游皮一层。松筠已转身出去。文卿扒起身要赶,松筠早已上马去远。众人将文卿劝转,将他抹了脸,摆酒与他消气。
松筠回到衙门,传了两个营官,吩咐领二百人到佩香堂围定,不问老少鸨母婊子,一齐捉来,不得违误,又传经历带二名番役协助。众人答应,知道本官性急,何敢怠慢!顷刻点齐二百名精勇,抬枪火炮,刀枪剑戟,纷纷的到佩香堂来,前后门围住。经历守门,营官打了进去,见一个捆一个,见两个捉一双,一家子鬼哭神号,鸦飞鹊乱。兵丁又到后进来,文卿正在吃酒,忽听一片哭声,忙着人来前边看,只见许多火把,拥进一起兵丁,将席上四个相公捉住,套上绳子,扯了就走。四人跪倒在地,哭道:“求大王饶命?”兵丁喝道:“休要胡说,府尹松大人坐在堂上等候,快不要迟。”
文卿吓得站立一旁,不敢开口。营官认得文卿是本官的姊丈,教兵丁不许啰唣,上前说道:“你请出去,我们要封门呢。”文卿只得垂头丧气,走了出来。这里经历封了门,带着家人,到衙门回话。松筠即刻坐堂,问了几句口供,不分男女,一概四十大板,逐出境外。且说文卿一路回去,想筠儿这小畜生,如此无礼,他虽是我平辈,论科分却在我之后,竟敢目中无人,推我一跤不算,还要提了人去臊我面皮,可恶已极!我却斗他不过,只同他姐姐说讲便了。越想越气,到了家进房,非常之怒,坐下来,一片声叫宝珠。
宝珠吃了一惊,只得答应,走到面前,文卿拍案道:“你这奴才,胆大极了,你没有法子奈何我,教你兄弟打我吗?”宝珠不知头绪,竟答不出来,怔怔的看着文卿。文卿道:“我看你词穷理屈,今天不说个明白,也不干休。”宝珠道:“你的话,我一句也不懂,为什么缘故这般生气?”文卿道:“你少要装糊涂,你兄弟打了我,你难道不知道?”宝珠道:“我兄弟也没来,这话从那里说起?”文卿道:“这奴才,还不信么?”宝珠道:“你也不可破口伤人。”文卿道:“我骂你,还要打你呢!”宝珠道:“一发不讲理了。”
文卿道:“你兄弟为什么不讲理呢?他举手打我,我就开口骂得你。”宝珠道:“他在何处打你?他未必有此胆子。”文卿道:“我难道冤他不成?”宝珠道:“为什么事,你也告诉我个头绪。”文卿道:“我把情节告诉你,再定你的罪名,今天在佩香堂,你兄弟知道我在房里,故意闯将进来。我说他几句好话,他反挺撞我,要撵他出来,他竟回我的手,推我一跤,头都撞破了。他又领兵来恐吓我,将人家门户封了,人拿了去,臊我的面子。气坏我,你们也过不去,我这同你讲话就是了。”
宝珠听罢,脸都吓白了,暗想这事如何是好?我真难住了。心里埋怨松筠不该打他,只得劝道:“筠儿本不是个东西,你看我面上,不必同他一般见识。我明日回去,告诉我大姐姐,结实打他,教他来与你陪礼,此刻我先招陪你。”文卿道:“放你的狗屁!说得很容易,我不依,看你们怎样。”宝珠道:“你要怎样呢?”文卿道:“他既打得我,我就打得你。”宝珠道:“我又没有犯法,打我干什么?我倒说明天请大姐姐打他,替你出气。”文卿道:“好宽松话儿,我等得明天呢!你道我不敢打你吗?”
说着,取了一枝门闩赶过来。宝珠忙退几步道:“你也不能过于胡闹,我姓松的未尝无人!”文卿道:“奴才,你拿势力来欺压我么?偏打你,又侍如何。”举起门闩就打。紫云、绿云等一齐忙上前夺住,劝道:“姑老爷别生气,都怪二爷不好。至于我们小姐,坐在家里也不知道,打他无用,还是明天教小姐回去,同大小姐说,教我们二爷来替你老人家陪罪,再气他不过,就是打他两下,也是该的,何必伤了夫妻和气!”
文卿那里肯依,被紫云等死命抱住,红玉夺了门闩,劝他坐下,又送上茶来。文卿将盖碗对宝珠劈面打来,不知可否受伤,且看下文分解。
许文卿反面即无情松宝珠伤心怜薄命
话说文卿同宝珠大闹,将个盖碗连茶盘劈面打去,宝珠本来身体轻盈,金莲一侧,让了过去,已是流泪不止。文卿道:“奴才,谅你今天已跑不了,我定要你的好看。”
宝珠气急,哭道:“这是那里说起?他打了你,干我什么闲事,只管来寻事我。我在你家,也没有什么错处,时常受你的呕气,从不敢强。如今更好了,竟来打我了,这日子也教我过得去吗?从前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丈夫’,你那里这般无情无义!况且你们淘气,我又不知道,我有娘同姐姐在家,你也不去告诉,单同我混闹,教我亦无可如何。说替你出气,你又不行,故意刁难,与我作对,你也摸摸良心,休得欺人太甚。”说罢,痛哭起来。
文卿道:“你胆子更大了,居然同我强口。”宝珠只是哭,不言语。文卿道:“你哭就算了?我难道怕你不成?而且我不耐烦,你放明白些!”宝珠仍是不开口。文卿大怒,站起身一把扯了过来,宝珠支持不定,一直撞到文卿怀里,云鬓微松,金钗乱堕。宝珠生怕文卿打他,急声都叫出来,道:“紫云快来!”
紫云忙走上前道:“小姐别怕。”又对文卿道:“姑老爷,我们小姐年轻,胆子小,你老人家容点子情。”文卿喝道:“胡说!谁要你多嘴!”宝珠道:“我的祖太爷,你能容得我,你就饶了我。一定不念当日情分,你也可以说,何必糟踏人呢?你也想想从前,我那一件对你不过,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今日……我满腹寒冰,说不出一个冷字。我提起从前光景,不由得我不伤心。”宝珠数数落落,哭个不止;文卿喊喊叫叫,闹个不清。
第9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