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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许公听了这番明白晓畅的话,乐不可支,连连作揖道:“事就这么办,令姊处全仗玉成。”李公道:“理当效劳,此刻我就去。”李公起身,许公直送上车,又叮咛几句,李公点头。坐车到松府来,在夫人房中坐下,宝珠病才养好,是不出门的,同宝林出来见过舅舅。李公笑对宝珠道:“舅舅今日来,有句闲话同你母亲谈谈,你有事只管请便,我不要你陪。”宝珠知道事有蹊跷,凝神一想道:“失陪舅舅了。”回身走进套房。
李公就将许府的话,委婉陈词,说了出来。夫人呆呆的无言可答。宝林道:“他家什么意思呢?”李公笑道:“他有什么意思,不过要人罢了。”夫人听到这句,蓦然落下泪来。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回复李公,且看下文分解。
破机关宝珠还本相试清白美玉竟无暇
话说夫人听见李公说许府要娶人,流泪满面,道:“舅舅是知道的,宝珠虽是个女孩子,我儿子也没有他强。出兵两年,几乎把我想杀了。如今回家不多几天,好容易骨肉团聚,他家倒来要娶人,也太不尽人情了!那里有这种不讲理的人家?”李公道:“不是这等讲,既许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了。”夫人道:“你说这话,大有深意存焉。你知道我情愿许给他家的吗?我并不赖婚,迟了十年八年,难道犯法不成?”李公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过十年,甥女倒快三十岁了,他自己心里也不愿意。”
夫人借此发作,勃然变色道:“笑话!我家孩子不是那种人,倒不要舅舅白操心!”李公自知失言,忙陪笑道:“姑太太不必疑心,别会错了意。”夫人道:“我竟不给他娶,看他奈何我怎样,难道还是从前硬做么?”李公笑道:“他竟闹开来,甥女还能做官吗?”夫人冷笑:“就不做官,有甚要紧?你们看得个官重得了不得呢!我姓松的,做了八、九代官,倒厌烦了,家里还有几亩薄产,没有这点子升斗之禄,也够养活我的孩子了。人家舅舅,总仗着许多势,我家孩子命苦,父亲死得早,又没有撞着好舅舅,尽替人家说话。我四个孩子,也不会要亲戚养活过一天半日,这样看不得我,何苦来呢!”说罢,悲不自胜。
李公哈哈大笑,起身作辞。宝林送出房来,李公笑道:“姑太太还是这个脾气,五十多岁的人,一点事都不懂,同个小孩子一样说话。”宝林道:“舅舅不要生气。”李公笑道:“那里来的话,我们从小就淘气惯了的,闹了五十多年了,要见气,还没有这大肚皮呢!”
李公去后,夫人、宝林同进套房,夫人也无话而说,一把扯住宝珠的手,呜呜咽咽哭泣不休。宝珠心内明白,也就落下泪来。宝林劝他坐下,就将李公来意,说与宝珠听,宝珠也甚伤感。夫人拭泪道:“我原不肯误你青春,但回来才有几天,又要分别,生巴巴割我一块心头肉去,叫我如何舍得,许家也过于狠心了!”
宝林道:“舅舅此去回复许年伯,他家必定上本求婚,那才没有推托呢!依我的意,不如答应他招亲,万一主子赐了婚,那这就好过门的了。总之这事必要闹穿了,妹子的官,万万不能再做,倒不如让他早早有个归着。既做个女子,断无不嫁之理。娘虽说爱他,也要替他踌躇终局,总不能以私情而废大体,不是爱他,反是害他了。妹妹同紫云在这里听着,想想我的话,可是不是?”夫人只管点头,长叹一声道:“我究竟离不开他。”宝林道:“同在一个城里,有什么为难,要见他,接回来就是了。”
不说母女商量,再说李公回府,当件新闻说与夫人听,合家个个惊奇,还有人不肯相信。次日,李公到许府回复说:“我就知道不妥,然而这个白话,不得不去说。”许公道:“如今只好上本了。”李公道:“只得如此。”二人议了半日,做成两个本章,约定明早上朝去,不必由通政司挂号。李公回来着人叫了松蕃来,要他列名。
松蕃将本稿细看一遍,都惊呆了,半晌答道:“这件事,外甥一点都不知道。至于列名,却不敢作主,要回去请大姐姐的示呢。”李公笑道:“你不敢罢了,也不能怪你。”李公就硬列了松筠、松蕃的名字。
次日天明早朝,拜舞已毕,许、李二公领着儿子跪下,将本章呈上御案。天子细看,大为惊讶,暗想:“原来是个女子,怪道这等美丽娇柔,旷世无匹!”又转一念道:“可惜为捷足者得去,不然倒是一件好事。”将本章看了几遍,又将许、李二位问了一番,陡然想起心事来,传旨着松俊改妆见驾。中贵飞马而去。
许、李二公捏着一把汗,不知宣他是福是祸,但看天子和颜悦色,不象个奈何他的光景。一个文卿,更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里突突的跳着。一班年谊故旧,个个耽心。如今说内侍到松府门上,连忙通报,宝珠吃了一惊,夫人大小姐也不知何事,大家立在屏后细听。宝珠无奈,走出厅来,同内官见礼,问他何事。
内官笑迷迷的道:“主子有旨,请小姐改妆见驾。”宝珠一听,好似一块大石头望下一落,粉面涨得通红,回身走了进去。夫人、大小姐已听明白,随他进房,不敢违旨,只得教紫云替他改妆,打扮齐整,不好就用品级服饰,仍是处女梳妆。宝珠颇为乏趣,不好意思。厅口上轿,同内监入朝,午门外下轿。宝珠满面桃花,含羞带愧,低着头,轻移莲步,到金阶跪下,不发一言。
皇上见他改了妆,风流香艳,比从前格外美丽,好是一朵芍药花,开在碧纱笼里,花情花韵,隐隐露在外边;又是一对窄窄金莲,婷婷的走上殿来,皇上目不转睛,看了一看,两旁文武,个个羡慕,无数的眼睛,盯在他一人身上,只说飞下个九天仙女来,看得众人口角流涎,眼中出火。
皇上和着颜色问道:“松俊,你瞒得朕好呀!”宝珠羞涩涩的奏道:“主子天恩,臣妾罪该万死!”皇上道:“你不必害怕,须将始末根由,奏朕知道。”宝珠不慌不忙,启朱唇翻贝齿,奏道:
“臣妾幼承父命,强改男妆,原不过暂慰亲心,权宜从事。不意严君见背,弱弟无知,只得接续书香,以持家务。后来屡加恩宠,弄得欲罢不能。勉强从戎,希图效死,一身转战,万里长征,犹幸侥幸以成功,聊尽涓埃以报也。臣妾寒暑不避,星夜而归,原择日傍天颜,稍伸私愿。在臣妾方将图报,而他人转不相容,虽陛下错爱有心,亦难调众口矣。自怜命薄,辜负隆恩,反不如战死沙场,南征不返耳!事已如此,情何以堪!天也?命也?夫何由焉!臣妾纳还官爵,聊赎罪愆。从此遁迹空门,长斋绣佛,以修来世,以祝圣躬。”
奏罢,泪如雨下,正如微风振箫,呜咽欲泣。皇上既看了这副追魂夺命的容颜,再听他这番悦耳动情的言语,眼睛看着他,耳朵听着他,一句句,一字字,从耳门中直打入心坎里去;又见他两行珠泪,一脸娇羞,说不出那可怜可爱的光景,心里大为不乐,深怪众人。大声浩叹道:“孩子,朕知你一片忠心,无如众人多事,作尽了对头,朕倒容得你,人偏容不得你。这也就奇了!这也就奇极了!”又问:“许翰章同你如何结亲,明白奏朕。”宝珠又说了一番半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