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日,夜间风雨大作,如瓢泼盆倾。宝珠传鼓聚将,支派一番,着水军上船,自己穿了大红披风,紧身服饰,上船督军。二十四名都统,左右护定,唤松筠立在自己身后。就叫掘开水道,如万马奔腾,平地水深十丈。宝珠冒着大雨,亲自擂鼓。松勇、刘斌各大将,领靖海军在前开路,趁着几丈高的水头,直冲进口。再者水头高过了关头,此刻风雨更大,船上虽有灯火,都不甚明,黑暗之中,军士乱撞。
宝珠传下号令,着五千靖海军一齐水下,所坐船只,放火焚烧。顷刻火光映天,亮如白昼,但见白茫茫一望无际,可怜二十万苗兵,一个个随波逐浪。邱廉本是海贼,识得水性,手下兵将,也还勉强支持,只苦了花元帅,皇侄撒麻同些苗兵。殿齐来得快,抱了一片大板,随着浪头飘到一个山峰下,爬上去,得了性命,只身奔到天门关去了。撒麻同几个将士,湿淋淋的立在一个小山上,见一片汪洋,无路可走,有几个水军,架着一只小船,船头上立一个裨将,在山前过去。撒麻的护卫指挥远洪,飞身跃上船,杀了裨将,又将军士打落水下,夺了船只,众将扶皇侄撒麻上船。
行了两箭之地,迎面木都统领着靖海军,乘一号大战船,直冲过来,趁势一撞,船底朝天,靖海军跳下水去,擒住捉了上船,一个没有走脱,都捆起来,丢在舱板底下。宝珠领军一直杀到天明,方才收兵。教人去开了各处水口,放水归江。宝珠领众拖泥带水的进关,里里外外,死尸如山堆集,不知多少。
这一仗,二十万苗兵不曾逃去一半,还有邱廉部下以及地户关人民,真死得不计其数。宝珠这个毒计,却害了无数的生灵,虽是劫数使然,也觉伤心惨目。宝珠就在关中驻扎,诸将上来报功。木纳庵解撒麻同诸苗将进来,撒麻等跪在地下,不敢抬头。宝珠一笑,问道:“从来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反帮扶邱廉,助纣为虐,如今天兵到此,尚不投降,还来抗拒,真是死有余辜。”撒麻叩头道:“元帅天恩,这是我皇伯主持,我等不得自主,还请元帅原情恕罪。”
宝珠沉吟一会道:“本帅放你回去,传谕你家皇伯,教他早早投诚,将邱廉献出,自然不干他事。倘执谜不悟,本帅天兵一下,杀得你家鸡犬不留。”吩咐放绑,都逐出去。皇侄同众人抱头而去,奔到天门关,会合邱廉、花帅,商量退敌。
松勇对宝珠道:“撒麻是苗王的亲侄,既被擒来,元帅为何放去?”宝珠笑道:“此等无用之徒,杀之无益,不如放他回国,传播我等威德,以服其心。”众人无不感叹。宝珠退回后帐,更换衣服,可怜连脚带都湿透了,十分疼痛。他那里吃过这种苦处?不觉长叹一声,双泪交下。
且说花帅、邱廉等陆续逃到天门关,大家聚会,胆颤心惊,相对大哭,只得又教撒麻到国中求救。苗王无奈,差了丞相那延洪,添兵来助。宝珠已督大队,浩浩荡荡的杀来。行了一程,迎面有一道溪河阻路。水清见底,却不甚宽,前军停住,松勇、刘斌来报宝珠。有些军士,见水清可爱,就坐在溪边,也有濯足的,也有饮水的,顷刻腹涨如鼓,口吐鲜血,有的双足糜烂,寸步难行。宝珠正来看溪,见了这般光景,无法可施,只得回营,吩咐扎寨,教军士去寻个土人来细问,不可惊吓了他。
去了几个军士,一刻工夫,领着三五个老者到来,叩见元帅。宝珠颇为优礼,请他们坐下,先举手道:“本帅征蛮,惊忧你们,颇过意不去。”父老躬身答道:“元帅的军士,约束严明,乡村之地,鸡犬无惊,我们乡间人,都称元帅为万家生佛,将来生祠里长生禄位,供奉千秋。”宝珠大喜,谦了几句,问道:“前面这道溪叫甚名字?”老者道:“叫做落花溪。”宝珠道:“溪名颇雅,为何水能毒人?”
老者道:“元帅不知,待小的等细禀。这里溪水通着枫山,本来并无毒气,二十年前来了一条怪蟒,为患一方,土人无法治他,就立了一个蟒神庙在枫山背后,觉得平静了些。每天子午二时,蟒神必到溪洗浴汲水,我本地人,俱皆知的,不敢取水溪中。或有外方不知利害,中了这个毒气,三天却死。”
宝珠满面娇嗔,大怒道:“本帅兵权在手,杀人如麻,上至卿相,下及庶人,谁敢不敬?鬼神有灵,亦当畏我,是何妖神,敢伤本帅军士?”就要传令去毁蟒神庙,父老道:“元帅暂息虎威,小老等有个解救之法。此地枫山脚下天妃庙中,有位老神,仙术高妙,广施符水济人,但凡中毒的求他,无不立活。”宝珠道:“这位老神仙又是何人?”父老道:“是个道士,号为松鹤山人,也不知名姓,听说修炼千年,望去不过七、八十岁,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如今军士既中毒气,元帅何不枉驾去求他?”宝珠点头。父老告退,宝珠厚赐众人,亲自送出营门,父老欢喜而去。
宝珠骑马,带领两名书童,八名家将,二十四名都统,前遮后拥,紧紧相随。松筠、松勇骑着顶马,在前开路,直奔枫山而来。不过十余里路,已到山前,果然有座天妃庙。家将飞马先去通报,就有两个中年道士出来跪下,家将叫免。宝珠下了马,吩咐众人在外伺候,只带了松筠、松勇及两名书童,慢慢步进山门,屋字倒还宏敞,就是荒凉不堪。踱上大殿,见两边红格子,东倒西歪,神龛供桌,都成了死灰色。
道士点齐香烛,宝珠跪下默祷道:“女弟子松氏宝珠,奉命征蛮,求圣驾阴空保佑,早定南方,弟子回都,奏明圣上,请旨加封。”叩了几个头起来。两个道士要请他到鹤轩里献茶,宝珠不肯道:“闻得有位松鹤山人在此,本帅洁诚前来,愿求一见。”道士禀道:“这是小道的二十三世师祖,在内静养,元帅一定要见,待小道通禀一声,再来奉请。”宝珠道:“甚好。”就先容道士进去。
一会出来说请,宝珠领松筠、松勇入内,走过一个小门,但见长松夹道,修竹成林,有几间茅屋,里边走出一个老道士来,笑面相迎。宝珠看他不衫不履,飘然有出世之姿,明炯炯一双三角眼,稀疏疏两撒白髭须,满面道气,知道不是凡人,忙抢步上前见礼。老道士笑嘻嘻的道:“花史别来无恙,不知还识得山人否?”宝珠竟回答不来。让了进去,分宾主而坐,松筠、松勇坐在下面。
老道士笑道:“花史今日方来,到令山人久待。”宝珠听这个称呼,有些刺心,暗想这老道士真知未来过去,“花史”二字,明知我是个女郎。又听老道士口里朗吟道:
“同是龙华会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宝珠道了几句仰慕的话。老道士道:“花史还记得本来面目么?”宝珠认做讥诮,他脸一红,低头不语。道士大笑道:“少刻请花史后边一看自知。”又对松筠、松勇道:“山人今日何幸,得两位大贵人,可敬呀可敬!”宝珠就将溪水伤人求他救治的话说了。老道士笑道:“山人小术,只得济渡个有缘的,既然花史前来,山人自当为力。”就在袖中取出个小葫芦,递与宝珠道:“任凭取用。”
第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