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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宝珠随班贺朝,回来更衣,就到各处拜年,亲戚朋友,年谊故旧,以及王公大臣,九卿六部,整整三四天才拜完。接着请年酒,会同年,会馆团拜,天天戏酒,忙个不清。夫人在家,也请了两天女客。许府一定请夫人、宝林,顽了一日。银屏来拜年,留住三、五天才去。
瞬眼已是灯节,年例大放花灯,与民同乐。皇上在五凤楼前赐宴,宝珠早去伺候。松筠弟兄陪着夫人、宝林,饮了一回家宴。门上来回:许二少爷在门口请二位少爷出去逛灯。松蕃年轻怕生,又生得诚笃,不大高兴。松筠是最喜热闹的,即禀过母亲、姐姐,就要出去。宝林道:“站着!”松筠连连答应。宝珠道:“早些回来,不可又在外边生事。闯出祸来,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松筠连忙答应“不敢”,书童已套车伺候。
松筠出来,见许又庵、李莲波两个,坐在车里,探出身子,笑面相迎。松筠笑道:“你们才出来么?”又庵道:“我们逛了两条街,知道姑苏会馆有灯迷,意思去瞧瞧,特来约你同去。令弟为何不出来?”松筠道:“他不高兴。”莲波道:“不必闲讲了,请乘舆罢。”松筠道:“你看灯月交辉,这样好景,坐在车里有甚意味?依我的愚见,大家踱踱,还可有些奇遇。把车跟在后面,走乏了,原可坐车。”二人道:“好!”
遂一同下车,步上大街。家家户户,都有灯彩,香烟飘渺,火气辉煌,望去好似一条火龙,还妆些龙灯花鼓,在街上走来走去,真是笙箫聒耳,士女如云,三人目不暇给。逛了一条街,人多拥挤,三人就有些参前落后。又来了几辆车,却好将松筠拦在车沿外边。
路挤塞了,车开不动,松筠细看车中坐个女子,约有十七、八岁,颇有几分姿色,一身艳服,指头咬在嘴里,对着松筠微笑。松筠怎肯辜其来意?也就做出些风流来勾他,四目相注,一对情魂儿联袂出来。又庵在后边,看得清楚,见他灯上填着官衔,一面却不着见,一面是大学士三字,笑问道:“友梅,这美人好不好?”松筠回头一笑。又庵道:“这光景,他倒爱你呢!”松筠道:“安知他心中不是爱你?”又庵笑道:“不象。”莲波挤得远远的,插口道:“友梅原说出来踱踱,就有奇遇,不料果然遂心了。但我们同他一搭儿,有许多算不来处。”三人大笑。
你道车中女子是谁?就是刘相的小老婆子,微服私自出来看灯,有多少豪奴拥护。听得三人说笑,那里容得?开口就骂道:“什么没王法的王八羔子,敢调戏相府小夫人?把他送到兵马司里去!”又一个喊道:“快拿住他,不要放走了!”松筠起初听见,倒吃了一惊,又听说要拿他,那里容得?暗想:不如先发制人!手一抬,把个跨沿的仆妇,打在车辙里去了。豪奴看见,发声喊道:“还了得!”一齐围上来。
松筠见路窄人多,施展不开,脚一起,把个大白骡子踢了滚在一边,车也翻了,女子倒撞下来。家人妇女,赶忙扶起,在人丛里溜过去,借一家铺面坐了。这里众豪奴大嚷,有的说送信九门提督,有的说快回府里唤人,七嘴八舌,却不敢向前。松筠心里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打个爽快的。一阵拳脚,打得落花流水。众豪奴跌跌爬爬,哀声不止,抱着头,只叫打死人了。闲人挤在两头,不敢解劝。街上虽有几个巡兵,见松筠这等品貌服饰随从,知道气焰非常,是个有势力的,也不敢上来弹压。还是许、李二位做好做歹,拉住了三人,跳上车,书童跨沿,跟班上马,赶车的加上一鞭,飞也似的去了。
刘府家丁爬起来,见人都走了,倒反说了许多狠话。无如不知姓名,没处查考,又是私自出来的,回去也就不敢提起。如其知道是松筠,刘府又如何肯罢休?几乎弄出一场大祸。
再说三人又看了一会灯,望姑苏会馆而来。到门前下车,进去到了大厅,见当中挂着一盏方灯,面面都写着灯谜,共是十个。三人看了一会,想了一会,又庵笑道:“那个‘君命召不俟驾而行’打句《四书》,象是‘王请度之’。”莲波道:“不错。这首五律打一物,是什么?我来想想。”三人细看,是“坚直掌翰院,无我不开科,浅水陈泥滑,盘香驿路多。芳容描隐约,瘦影日销磨。千古留遗迹,封侯一梦过。”
三人沉吟一会,莲波道:“我知道了,是笔。”松筠道:“这‘午’字打节令,定是上巳。”二人赞道:“亏你想得到!”莲波道:“‘子哭之恸’打曲牌名,这个容易,是《泣颜回》”又庵笑道:“‘必得其寿’打句《四书》,是‘老而不死’。”二人大笑。松筠道:“‘朝朝应上望夫山’打《四书》,是‘良人出’。这首七绝打四样物件,我也知道了。”二人看诗,是:
高山流水系相思,落罢灯花夜已迟。
杖策青藜何处是?不如归去访徐熙。
二人问道:“是什么?”松筠道:“琴、棋、书、画。”又庵道:“‘重阳’打个字,好象是旭字。”松筠道:“我们报罢?”莲波道:“索性打完了再报。”又庵道:“很好。”莲波道:“这个‘四面不通风,十字在当中,若将田字猜,不通又不通’,到底打个什么字?”又庵道:“不许猜田字,真就难了。”松筠道:“我想这‘裳’字打官名,又打人名,倒不容易。”又庵道:“官名可是‘织造’,又叫‘尚衣’。”二人点头。莲波骞然笑道:“到底被我想着了!”
二人忙问是什么字,莲波笑道:“是个亚字,当中空心十字,教人如何想得到!”二人拜服道:“你真聪明!他是用的空心的,你心也用空了。”话言未了,松筠道:“我也有了!裳字打人名,定然是‘寺人披衣’。”又庵笑道:“寺人披衣的字,不如用袈裟二字,似乎比裳字好些。”三个逐个想了一遍,一个个报去,都答应了是,只有五律说不是。莲波又道:“是墨。”里面也答应了。三人进内花厅坐下,有人送上茶来,外面将些纸墨笔砚各样彩头送进来。
三人略看一遍,只有亚字的彩最重,是个汉玉镇纸洗成一个狮子,颇为可爱,吩咐跟班收了。又庵道:“今日几乎闹出乱子来。”松筠道:“怕甚么!他不过说我调戏他小老婆,我今年才交十五岁,知道个什么?”莲波道:“就是家里知道,过不去。”松筠道:“家里除姐姐之外,我还怕谁?”又庵道:“你倒不怕令兄么?”松筠道:“我哥哥待我们最好,又和平,又慈善,不教人怕,但我们自然的不敢得罪他就是了。”
正在说笑,见走进几个人来,手里托着盘合。又庵道:“谁在里边吃酒呢?”松筠道:“我们何不进去瞧瞧?”三人起身,见腰门紧闭,听见外边送物件进来,才开了锁。三个跟了进去,里面有个厂厅,点得灯烛辉煌,蝩拳行令,有多少燕语莺声。
三人望了一望,见朱氏弟兄带了几个相公,还有三、四位客,也没细看,就不好意思,上前走到对面三间坐下。有些跟班在内,见他们三人进来,都避出去了。只听上边问道:“谁放闲人进来?”又一个说:“快传看会馆的!”不知三人怎样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