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筠却好撞见宝林当日窗课,竟中了第一名解元,李、许二位是经魁,松蕃中在二十名之外。各家热闹,如花似锦。惟有宝珠更乐,比自己中举快活百倍。夫人、宝林,也是喜气洋洋,贺客盈门,忙个不了。门上报许府二小姐来了,宝珠害羞,躲了进去。宝林接进堂内,银屏见夫人道喜请安,又同宝林平拜了。夫人问了他母亲好,银屏道:“家母本要自己过来,替干娘请安,因连日有些不自在,天气又热,恐妨起居。如今气候稍凉,先着女儿来替干娘、姐姐道喜。”
夫人道:“好说。我也常想你太太,同你谈谈,久已要请过来聚一两天。几个小儿,动身的动身,放差的放差,闹得我不得了。今日小姐来正好,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可别嫌简慢否。”银屏笑道:“承干娘美意,女儿在家也曾同母亲说过,意思要同干娘多顽几天,还要领领大姐姐的教呢!”宝林在旁边,细细看他,果然言词轻俏,容貌娇羞,潇洒风流,有大家气度,听他说到领教的话,忙答道:“不嫌轻读,妹子陪姐姐作个平原十日之欢。”银屏笑道:“干娘,听姐姐这个称呼,可是外我了。我比他小得三岁,怎么叫我姐姐呢!”宝林道:“我也不能坐家欺人。”银屏道:“名分不可紊??。”
夫人听他丫头颇俐,笑道:“你们都不必过谦,两个正是个对儿!”少刻,排上点心,宝林陪他坐下。这位小姐大方已极,毫不拘束,就同在家一样进房来替夫人烧烟,干娘长、干娘短,谈个不住,有说有笑,洒脱异常。饭后,就将随来的侍女、老婆子都教回去,恐他们在此不便,所以不留一个。又到宝林房里坐了一坐,低低问道:“我家二姐姐呢?”
宝林笑道:“他知道你来,躲着去了。”银屏道:“怕我干什么?家里姊妹,难道不见面的了?大姐姐,我同你去见见他,躲在那里呢?”宝林笑道:“我不知道。”银屏道:“好姐姐,告诉我罢!”宝林道:“在娘套房里。”银屏扯住宝林,要他同去,宝林道:“我去不便,他要怪我呢。不如你自去见他,我随后再来。”银屏笑着,来到夫人房里,推开小格子要进去,夫人道:“他害臊呢,你别进去罢!”银屏笑道:“家里姊妹,怕什么?”就走里边。过了屏风,走天井绕栏干,一路赏签,轻移莲步,踱进雕窗,见琴书排列精雅非常,暗暗称赞,果然是个雅人。
望了半天,寻不出门户来,好容易摸到书架暗门,过去,迎面一架镜屏掩着,推了几下,巧巧推着关棙,自然闪开。银屏一看,三个女郎,金妆玉裹,一色的打扮,围着掷升官图。三人见他进内,忙站起身。银屏看那三个,个个美貌,不知那个是的。原来宝珠虽去过许府套房,因许夫人作事慎密,不容别人偷瞧,所以银屏并未见过宝珠,还不认识。紫云又是同宝珠一齐走的。也是不曾见过,只得问道:“谁是二姐姐?”紫云笑道:“我们小姐在房里呢!小姐里边坐罢。”
绿云就打起大红绉门帘,银屏入内,见锦天绣地,翠羽珠帘,金碧交辉,说不尽十分华丽。宝珠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闲书消遣,见进来一个女郎,知道就是银屏,把书放下,徐徐起身,粉颈发赧,垂头而立。银屏一看,心里赞好,果然与众不同,竟是无双绝世!笑迷迷的走到面前道:“我的嫂子,你躲我什么?也被我寻着了!”
宝珠羞得回答不来。紫云进来送茶,笑道:“小姐请坐,我们小姐面嫩得很呢。”银屏道:“那我不管,谁教他躲我呢?我哥哥特地教我来瞧瞧的。”说着,大笑不止。紫云请他坐下,宝珠只好也坐下来,还是低头不语。倒是紫云陪他谈谈,银屏夹七夹八的,说笑不住。宝林进来,请他出去坐罢。不知银屏走是不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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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林来请银屏出房去坐,他那里肯走?倒把宝林扯了坐下来闲谈。蓦见桌上有一副玉棋子,就硬拉宝珠同他下棋,宝珠不肯,他就再三央告道:“好嫂子,你虽是我家人,但我到你家是个客,你不要嫌我才好,不然,你也要看我哥哥的面子。”哈哈的又笑起来。
宝珠此刻才觉熟识些,正要起身,听他这一番话,脸一红,又坐下来。宝林笑道:“你尽管同他闹笑话,他怎么好意思呢?你倒真是个趣人。”银屏道:“再敢戏耶?好嫂子,来罢!”就将宝珠扯过来,坐下道:“我今天替哥哥代印,来点你这只眼!”紫云等止不住个个大笑,宝林笑道:“我不怕唐突你,他也没有改妆,你同个男人拉拉扯扯的,不成模样。我妹子口嫩,他要拿你开句心,你就下不去了。”银屏道:“吾有什么下不去?这种有名无实的男人,怕他干什么!”宝林笑道:“原来妹妹总讲究得实的。”紫云等又大笑起来。
银屏自知失言,脸就红了,道:“到底是个姐姐好。我也是你妹子,帮帮我,也佩服你。”宝林笑道:“我是济弱锄强,你还要人帮吗!”宝珠同银屏下了两盘棋,互相胜负。天已晚了,房中上灯,但见银缸斐几,灿烂生辉,灵盖朱缨,灯彩无数。外边金子进来说:“太太备了几样小菜,请小姐坐坐。”银屏道:“嫂子也出去陪我。”宝林道:“他同你一桌吃酒,你虽然不得实济,外观就不雅了。”银屏道:“很好,你只管拿我取笑,我会同嫂子算账。何不将酒席取进来吃,大家有些兴?”宝珠道:“我这房里,不容外人进来。”银屏道:“就摆在前边不好吗?”
宝林只得吩咐在前边摆席,着宝珠的乳母在屏后接酒递茶。席已摆齐,三人入席,说说谈谈,颇为高兴,宝珠已不是从前羞涩涩。吃了几巡酒,猜了一回拳,银屏道:“我们行个令罢。”宝林道,“悉听尊意。”银屏道:“我见《红楼梦》上宝玉行的那个《女儿悲》的令,倒还有趣,我们何不照样也说几个顽顽?”宝林道:“很好。”银屏道:“他是悲愁喜乐四字,我想仄声念在口里不好,不如将喜乐换做娇痴,再添上女儿颦、女儿羞,都是平韵,念起来铿铿锵锵,才入调呢!姐姐以为如何?”宝林道:“妹妹见解不差,请先说罢!”银屏道:“是要序齿的。”
宝林道:“妹妹是客,我们何敢有僭?”银屏道:“家里姊妹,什么谁宾谁主?”就将门杯送到宝林口边,宝林只得一饮而尽,笑道:“一定先要我献丑,你们可别笑话!”银屏道:“姐姐爽快些,别谦虚罢!”宝林笑了笑,说道:
女儿悲,良辰美景奈何天!
女儿愁,抱得轻衾上玉搂。
银屏道:“好极了!传神之笔。”宝林道:
女儿娇,残妆和泪湿红绡。
女儿痴,才子佳人信有之。
女儿颦,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