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忽然大嚷,正色说道:“你不必骂!我们是惜玉怜香,最有良心的,不肯挥拳打你。”众人倒怔住了,既而大笑起来。宝珠急了,道:“太没有趣味,顽笑两句就罢了。”墨卿道:“翠红月卿都骂你没有良心呢!”张山人笑道:“翠红、月卿,又是谁?”文卿道:“是他贵相知。”宝珠两颊通红,道:“老先生别理他们,有正经话讲么?都是拿我开心。”文卿道:“谁教你生出这种美貌来?令人可爱呢!”众人道:“别顽笑罢,天也不早了,李年兄收令罢!”墨卿掷下一个公子章台走马,大家都说:“掷得好!快说罢。”墨卿道:“我倒不耐烦了,勉强说两句。”道:
公子章台走马,谁为表子心?我这里飏去万种风情,醉花阴,萧萧马鸣。
众人都道:“收得更好。我们酒也多了,吃面罢。”正在散席,只见松府家人进来回道:“内阁有旨意下来,有人来送信,请少爷回去。”宝珠不知何事,只得别过众人,进去同母亲说了,又辞了舅舅、舅母,墨卿同兄弟送出来,上车去了。
回到家中,门上人上来叩喜,送上报条,并抄来的上谕。宝珠进厅坐下,看了一看:
内阁奉上谕:
庄廷栋升浙江巡抚,所遗左副都御史缺,着松俊补授,钦此。
同日奉上谕:
大理寺正卿员缺,着侍读学士许翰章升授。大理寺少卿赵洪达年老昏庸,才力不及,勒令休致,所遗之缺,着左庶子李文翰补授,钦此。
这赵洪达就是刘三公子的岳翁,赵璞的父亲。宝珠看罢,就进去了。次日早朝谢恩,三家贺客盈门,个个称羡。李、许二位做了同寅,欢喜自不必说。只有宝珠心中不喜,想自己是个女儿家,官升大了,格外难以罢手。松夫人道:“想你父亲当日仕途,并不甚利,十九岁点翰林,四十岁外才升到三品,五十岁才换上红顶。你小小年纪,已是三品,不要二十岁,还怕不是极品么!”叹口气道:“但是……可惜!”说着伤感起来。宝珠也不言语,宝林忙用闲话岔开。
从此,松府热闹非常,也有贺喜的,也有请酒的,不计其数。不知宝珠升了官怎么,且看下回分解。
深心叵测好计通同一味歪缠作法自毙
如今说到刘三公子在家思念宝珠,倒弄出相思病来,因为岳翁休致,常去替老人家解个闷儿。那天赵璞请到书房坐下,谈了一回闲话,赵璞道:“老爷子年来顽小老婆顽昏了,皇上说他昏庸,是不错的。但小李儿我恨他极了,恨不得我拿刀子砍他!他老人家好好的个官,被他夺了去,如今很少些出息呢!小李儿脸蛋子好,皇帝老儿欢喜他呢!”刘公子道:“皇帝应了《隋唐》上两句话:‘恶老成,喜少年。’”赵璞道:“怎么不是!你看小许儿,小松儿,都是美貌,所以个个升官。”
这句话提起刘三公子的心事来,说道:“小松儿真爱煞人!他那种媚态,令人销魂!你知他是谁?他是个女子!”赵璞道:“你如何知道呢?”刘公子眼都笑细了,说道:“你不要声张,我告诉你。那天我同他们几个在南小街翠红家吃酒,我同他取笑,他那光景,害羞的了不得。我先踹他的脚,他那神情真好了,我也形容不来。”
刘公子说到此处,竟笑得拢不起口来。笑了好一会,又说道:“我又捏他的脚,竟是一双瘦小金莲,我就同他饮酒取乐,他倒很有情于我。正有点意思,谁知我家柏忠这奴才上来说了几句混话,弄决裂了,大约因人多,脸上下不来了。我次日去会他,没有会着,一连去过几次,他总不见我。请他又不来,不知为着何事心里恼了。把我真想坏了!”赵璞道:“原来如此。我看他一团姑娘腔,我也疑心,你说破了,一点不错。前天我同他在小李儿家拜寿,我心里还想的,就带相公,也没有这种妙人。那天酒席真快乐,你要见他么?”刘公子道:“怎么不想他?心都想空了!”赵璞道:“不难!在我身上。”刘公子道:“吾兄有何妙计?”
赵璞附耳说了几句,刘公子乐得了不得,连声道:“好计好计!全仗玉成。事成之后,当有厚报!”赵璞道:“你我至亲,莫讲套话。”又谈了一会,刘三公子辞去。
次日,赵璞坐车到松府拜会,没有会见。午后又来,说有要话面见大人,门上传进去,宝珠想:他有甚话说?着门子请了进来,到二厅坐下。宝珠出来相见,赵璞先道了喜,笑嘻嘻的恭维一番。谈到刘三公子,赵璞佛然道:“年兄不知,我们虽是至亲,却不是同调。不知什么缘故,性气大合不来。而且他的行为,小弟也看不入眼,所以不大往来。”又道:“年兄高升,小弟尚未尽情。明日姑苏会馆备一两样小菜,万望赐光。日间恐年兄有公干,申刻候教罢!”宝珠道:“你我也不拘俗套,明日家母舅约定了,吾兄的盛意,心领罢。”赵璞道:“年兄说那里话!弟就知道年兄不赏脸,所以亲来奉请,务必成全薄面。明日不得闲,就是后日。”
说着,又打了两恭。宝珠见他出于至诚,只说他是巴结意思,况且面情难却,问道:“同席还有何人?”赵璞道:“不敢另请外人,致挠清兴。”宝珠问这句,是怕席上有刘三公子。今见他说没有一个外人,就慨然允了道:“年兄既勉谕谆谆,后日定来叨扰。”赵璞心里欢喜,又打一恭,告别而去。
隔了一日大早,赵璞就有帖来邀过两次,午后又有人来。至五点钟,宝珠上车,到姑苏会馆,赵璞远接出来,邀了进去,直到后边一个玻璃房里叙礼坐下。宝珠道:“此地倒还幽静。”赵璞道:“在外边恐有俗客闯进来,所以内里觉得好清雅些。”有家人送上茶来,二人寒温几句,排上酒来。赵璞定席,喜孜孜一团和气,不住的说长说短,想出些话来恭维。约有上灯的时候,只听外面一阵脚步进来,喊道:“那一处不寻到,原来在此请客呢!”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