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又论十三卦制器尚象之始,则上古有天地,其渐有帝王,固理之必然者。而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书,当孔子时,前古之书犹有存者,何孔子皆弃而不录欤?宋司马温公为《资治通鉴》,而道原刘氏与温公深相契合,然《通鉴》不敢续获麟,刘氏作《外纪》,乃始于盘古氏,何也?以诸君于书院中方读《外纪》,试相与论之。
问:《周官》之法,“五家为比,十家为联;五人为伍,十人为联;四闾为族,八闾为联。使之相保相爱,刑罚庆赏,以相及相共,以受邦职,以役国事”。周公之所以经纪天下者详矣。国初斟酌前代之制,定为里甲,实本于此。今天下编户不具,黄籍无稽,流冗与土著杂处,见丁著役牌面沿门轮递之法,比郡罕有行之,所以奸宄窃发,四夷交侵,夫岂不由于此也?
夫《周官》自乡大夫至于闾胥,无非教民以孝弟睦姻,敬敏任恤。汉置三老,犹有此意。我太祖高皇帝手谕教民,榜文固在,今欲遵行,令乡老教民决讼,议者以为不可行,何也?夫不遵奉典宪,而徒取壹切,以务声名,岂国家所以任属长吏之意?兹欲求化民成俗之效,何道而可?诸士子为我言之。
问:《周官》“宗以族得民”。昔之圣人,其治天下而笃于敦本,故其民维系而不可解。夫氏族之始,宗法之立,其可详欤?宗法废而谱牒重,历代为谱学者可数欤?魏起北方,胡为而独重高门?唐尚文雅,胡为而更崇氏族?袁谊、柳玭,岂非世家之贤者乎?今谱牒亡矣,宗法岂可得而复乎?与诸士子论道而及此,毋以为迂也。
问:兵之所图画者,地形也。古有九塞,犹在中国之间。若夫北纪与夷狄为界,夷夏之大防,莫严于此矣。秦、汉取河南地,因河为固,议者不以为上策,何欤?魏晋之世,戎夷杂处,江统、郭钦尝论之矣。以魏武之英略,不知虑此,何耶?魏之六镇,唐之三受降城,源怀之所论,张仁愿之所营,果周、秦之故塞欤?石晋以十六州赂契丹,中国失势,以宋太祖、太宗之烈,不能争尺寸,终宋之世,武功不竞,卒贻青城之祸,抑其故何也?我国家驱逐胡元,中国之势尊矣。然朔方故郡,统万旧城,虏得以居之。在廷硕画之臣,时有论建,而未能复也。诸士子筹之于今日,必有胜算(以下六首武科策问)。
问:兵,众之所聚,必有行列,《司马法》军旅什伍之数具矣。管夷吾作《内政》,所以轻于变古者,何也?世言阵法盖本黄帝《握奇》,而公孙弘、范蠡、乐毅之说,果得其意欤?诸葛孔明演之为《八阵图》,后世惟晋马隆、隋韩擒虎甚明其说。李靖传之,造六花阵,以变九军之法。李筌配四正四奇之位于八卦,而裴绪新令有《九阵图》,其说可得而详欤?
《孙子》曰:“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兵之至妙,非阵莫能也。而筌又以为“兵者如水,水因地以制形,兵因敌而制胜,能与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则筌虽为图,而其说乃又出于图之外,固知兵者之所不可不究也。愿有闻焉。
问:古语云:“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兵。将者,三军之司命也。”人主求天下之士,而尤难于得将才。而兵法言论将之道,有所谓五才、十过、八征,其求之可谓详矣。又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又曰:“将之所慎者,曰理,曰备,曰果,曰戒,曰约。”其责之可谓全矣。
然昔君臣之相遇,风云感会,定分于俄顷,如汤之聘伊尹于莘野,文王之载尚父于渭滨,其果详而求之欤?齐桓登管仲于车中,秦穆用百里奚于牛口,其果备而责之欤?古之人相遇,如此之盛也。今天下尝病将才之难,然恐有之而不能得也。孔明不遇先主,终老于南阳而已。桓温顾王猛而别求所谓三秦豪杰者,岂豪杰之伏而不出,其坐此欤?抑虽终日与之居,而莫识其人也。请质之诸士子,以观其所以自待者。
问:自战国力政,而言兵者始籍籍矣。其书大抵不出权谋、形势、阴阳、伎巧四种而已。而后世又有所谓三门者,何欤?夫兵者,不过以智斗智,智饶者胜;以力角力,力雄者强,宜无事乎至高之论也。今其书乃类言大道者,如所谓:“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又曰:“精诚在乎神明,战权在乎道之所极。”又曰:“神明之德,正静其极。”诚如其说,则古之为将者,必圣人而可也,其果然乎?又谓度量数称,则兵之法何又本于六律也?至如《荀卿子》之议兵,《吕览》之言简选,《淮南》之叙兵略,诸士子亦能通其说欤?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则兵者,在于礼乐刑政为至粗者也。今能达于此说,则知兵之非至粗也。愿闻其旨。
问:兵者,天下之至变,其安危存亡,常在反掌之间,繄计之得失明矣。请以前史论之:成安君之御汉师也,果用李左车之言,则淮阴将遂困井陉乎?吴王濞之向关中也,果行田禄伯、桓将军之计,则条侯遂委关东乎?董卓专汉命,梁衍献规于皇甫义真,若从之,其能就格天之业否也?夏侯懋镇长安,魏延进计于诸葛孔明,若用之,其能成捣魏之勋否也?淝水之捷,苻秦奔溃,谢安石何以不知乘之?渭桥之胜,关中几复,宋武帝何以不知取之?澶渊之幸,议者谓寇忠愍拘小信而不亟徼虏,否则能使只轮不返欤?朱仙之捷,议者谓岳武穆守小忠而不能矫诏,否则能使中原廓清欤?诸士子来应武科,一剑之任,主司者不以此相期也,当必有独明将帅之大略者,姑举一二以相试焉。
问:古今言兵者,莫过《孙子》,其书于兵之情变,无所不尽。后之用兵者,犹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加规矣。尝试举其类:如司马懿不取小利而斩文懿,此能而示之不能也;班超诡言散众而降龟兹,此用而示之不用也;韩信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袭安邑,远而示之近也;岑彭西击山都,而潜兵渡沔,以败张杨,近而示之远也;耿弇攻西安而拔临淄,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也;邓艾据洮城而困姜维,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也;徐晃飞矢而下韩范,拔人之城而非攻也;陶侃函纸而擒温邵,屈人之兵而非战也。若此之类,岂习其法而一一规合之欤?抑其书足以待无穷之变,而自不能出其范围也?夫果人之巧妙自与之合,则孙子之书,亦可无用欤?骠骑将军言,顾方略何如,不至学古兵法。其然乎?试为我言之。
问:孔子之在当时,人皆知其为圣。鲁三桓,盖僣窃之尤者,而孟僖子临殁,使其子师事孔子。季桓子病,辇而视鲁城,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得罪孔子,故不兴也。”尝读其言而悲之。然晏婴、子西号为春秋贤大夫,当是时,齐、楚之君欲裂地以封孔子,而子西沮之不遗余力,何也?子西犹知以孔子为圣人,特自安于僣陋耳。若晏子肆为诋讥,何其无忌惮也。其后司马氏父子称良史,犹祖述其余论,以为儒者不可用。至于后世,往往阳尊孔子,而实阴用老聃、申、韩之术以治天下。晏子之论,何其流祸之远也!盖千载人心学术之辨在于此,愿与诸子论之。
问:昔称吴兴山水清远,士大夫皆慕游其地,其民风土俗之淳,载于图志者可考矣。今时若与古异者,将世变之不可挽欤?抑治之教之者不至也?汉内史之办租赋,渤海之化盗贼,京兆之治告讦,此其彰彰著闻者,岂今时独不可能欤?其方略化道,见于班史,可得而闻欤?夫为吏者,固不敢鄙夷其民也,将求所以移风易俗之方,何道而可?诸士子为我言之。(以下三首,长兴试士。)
问:我太祖高皇帝初定金陵,姑苏实为强敌,自得江阴、长兴,而蹙吴之势成矣。耿元帅实建取邑之功,遂留镇其地,血战者十年,使上无东顾之忧,卒歼巨寇以集大勋。其经略备御之策,可得言欤?洪武十七年,上亲定功臣次第,功高望重者八人,长兴侯次居第六。及功臣庙六王之下,又有十五人,而长兴侯不与,何也?己卯真定之援,其死生大节,世亦莫得而详焉。诸士子为其邑人,宜知其故,其为我言之。
问:先儒有言,士之品有三:有志于道德者,有志于功名者,有志于富贵者。今天下之人,大抵出于科目。夫志于富贵者不足言矣,先朝讲明道学如吴康斋,辅相三朝如杨文贞诸公,多不尽出于科目。今之所谓道德功业,非科目无称焉,是果足以尽罗天下之才耶?然如二公者,求之科目盖少也。夫科目不足以尽天下之才,则天下之才果何所在?岂士之不得于此,遂不能立德而著功名也?亦有谓科目败坏天下人才,其果然欤?诸士子皆邑之俊彦,今兹来试,其所以自待者,于士之三品何居?愿闻其志。
震川别集之四
志
马政志
学者论官,必本《周礼》。《周礼》之书,世或疑其与周制不合,然文、武、周公之遗法,亦颇可考。至言牧马之事,则《夏官》之属曰:校人、趣马、巫马、牧师、庾人、圉师、马质。其辨六马之属,故为天子十二闲,马六种也。其职事,有校左右,驭夫,至于皂师,皆员选。颁良马,养乘之。驽马三其良之数。
其政,则“齐其饮食,简其六节。”“春,除蓐,衅厩,始牧。夏,庌马。冬,献马。射则充椹质,茨墙则剪阖。”疾则乘治之,牧地则有厉禁,有驾税之颁,有质马之量。毛马齐其色,物马齐其力。“禁原蚕。”“凡马,特居四之一。春,祭马祖,执驹。夏,祭先牧,颁马,攻特。秋,祭马社,臧仆。冬,祭马步,献马,讲驭夫。”佚特,教柷,攻驹,散马耳,焚牧,通淫。而吕不韦《月令》,季春“合累牛腾马,游牝于牧。”仲夏“别群,则絷腾驹。”凡此,皆自古以来传其法,所以能尽物之性者也。
其称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丘十六井,出戎马一匹。四丘为甸,甸六十四井,出戎马四匹。天子畿内方千里,定出赋六十四万井,戎马四万匹。或谓周盖令民间养马,考其实不然。丘甸之马,盖国有赋调,民自具马以即戎。民之平日养马,官何与焉?唯校人以下之职,乃为王马,而天子使人自养之者也。牧师所谓牧地,皆在草莽水泉之区,若今之苑马,然其后天子亦不尽如其制,而自以其意使人养马。
穆王时造父御八骏,孝王命非子主马沠、渭之间,皆非如《周礼》有一定之官也。春秋时,鲁、卫弱国,而鲁僖公坰牧之盛,卫文公“敔牝三千”,诗人歌颂之。秦起西北,牧多健马,其诗曰:“驷勣孔阜,六辔在手。”又曰:“骐骝是中,苾骊是骖。”言秦马之良也。诸侯力政,国各有马至千万骑,后秦并六国,马皆入之秦。及山东豪俊起,章邯以百万之师,数进数却,竟以败降,秦马无闻焉。
汉初,高祖与匈奴冒顿遇。当是时,高祖被围白登,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閟马,高祖以故大困。时汉马益乏,故用娄敬之计,诎意和亲。孝文、孝景循古节俭,厩马百余匹。孝武恃中国富盛,两将军出塞,杀虏八九万,而汉马死者十余万。汉亦以马少,无以复往。其后天子为伐胡盛养马,马之来食长安者数万匹。其后大将军、骠骑将军军益出,汉军马死者又十余万。于是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其后车骑马乏绝,县官无钱买马,乃著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牸马。
先是,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宛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萄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其后天子下诏,深陈既往之悔,修《马复令》,毋乏武备而已。孝昭诏,止民勿共出马,罢天下亭马及马弩关。孝宣省乘舆马及苑马,以备边郡三辅传马。至元、成之世,数诏减乘舆马。
光武中兴,官皆省并,太仆独置一厩,后置左骏令。和帝省减外厩,及凉州诸苑马。其后世,承华、騤骥厩马亦万匹矣。汉马莫盛于孝武之世,至以伐胡,马遂大耗,故为假马母、归息诸一切法,此后世民养官马之始也。然不久而罢,汉太仆所领,若车府、路輈、骑马、骏马、龙马、闲驹、輟釐诸监厩,皆内马也。边郡六牧师苑,及汉阳流马苑,此皆在外,而诸牧师苑分在河西六郡中。北地灵州有河奇苑、号非苑、归德有堵苑、白马苑,郁郅有牧师苑,襄平有牧师官,鸿州有天封苑,太原有家马官,其后又置越巂长利、高望、始昌三苑,益州有万岁苑,犍为有汉平苑,皆太仆属也。
第8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