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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书先太仆全集后
先太仆府君文集,凡三刻矣。始,府君之门人王子敬为令闽之建宁,刻于闽中。文既不多,流传亦少。先伯祖某刻于昆山,其人不知文而自用,擅自去取,止刻三百五十余篇,又妄加删改。府君见梦于梓人,梓人以为言,乃止。故今书、序二体中,往往有与藏本异者。其后宗人道传又刻于虞山,篇数与昆山本相埒,文则昆山本所无者百有余篇,然颇多错误。诸刻既未备,又非善本,先君子常恫于怀,取所藏原本,考较是正。又虑有缺遗,命庄假馆虞山,从先师钱牧斋宗伯借藏本,录其所无者,合得八百余首,箧而藏之。语庄兄弟曰:“汝曾祖文章,可继唐、宋八家,顾不尽流传于世。吾欲以诸刻本与未刻者,合而鋟之,今穷老无力,他日汝辈事也。”庄谨志之,不敢忘。
今先君捐馆,两昆殉难二十余年,室家破散,孤穷困踣,开箧披先世著述,辄呜咽不能读,念至则涕汗交流,不可以为人。尝谋之虞山族叔比部君裔兴,比部慨然任其事,因以府君全集质之牧斋先生。先生先是已序府君之文,载《初学集》中,至是更加排缵,选定四十卷,自尺牍、古今诗之外,计五百九十六篇,重作一序,并定凡例。庄于是考较加详。比部已梓三十余篇,会病卒。
嗟乎,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一时宗仰之者半,非笑之者半,后二百余年,得欧阳永叔而始大显。府君之文,一时虽压于异趋而盛名者,至于今未及百年,而世无不推崇之,比于欧、曾。方之昔贤,不为不幸矣。然韩公之文,世未尝无之。但五代之乱不尚文,宋初又尚杨、刘之习,故不知贵重耳。未有世皆知尊仰,而文反不流传,如府君者也。亡友南昌王于一尝语庄曰:“吾在江西,欲观君家太仆文,遍求不可得。”前年,黄州顾赤方亦言:“楚中士大夫多知震川先生之名,而无繇见其文集。”江、楚去吴中仅二千余里,已不能流传到彼,则远者可知矣。
夫文章者,天地之菁英,古今之宝藏也。一代之士,得与于此者,不过数人。士既毕一生之聪明思虑才气,以收其菁英,获其宝藏,亦必欲宣昭发扬以见于世,不甘没没也。天下之士,既爱慕其人之文章,亦思掇其菁英以自饰,袭其宝藏以自润。秘而不与,亦复何取?天既笃生其人,阨其遇,老其才,使之专力一心于文章,以持天下之文运,以造天下之文才,亦必不愿其以菁英、宝藏私于一己也。今文章如太仆府君,而后之人不使之流传,不能承父之志,扬祖之美,以副当世之士宗仰爱慕之心,而答上天生人才之意,岂惟得罪于先公,抑亦得罪于当世之士、得罪于天矣。顾庄自知负罪,而壁立磬悬,无可如何,惟有朝夕向家祠叩头长跪,冀冥漠之哀宥。又自念老而无子,孑独一身,而近日风波,几不免祸,脱不幸溘先朝露,则此书更谁托哉?此其尤痛心疾首而不能一刻宽者也!既力不能付梓,且多留副本于世。及人有借抄者与之,仍刻期见还,此亦不得已之思也。若合鋟以流传,不知当在何时?则庄之可告无罪于先世、于天、于当世之士,亦不知在何时?呜呼,可哀也已!丁未四月既望,曾孙庄谨书。
当道明府及远近士大夫助刻先太仆文集敬赋五章奉谢用文章千古事为韵
曾孙庄
【一】
在昔盛明世,天未丧斯文。笃生吾太仆,著作迥轶群。一时七才子,标榜皆渊云。其魁卒推服,卓哉绍前闻。
【二】
太仆绝代文,诚继韩、欧阳。越今百余载,弥觉光焰长。所恨前人谬,删改不成章。犹赖元本存,小子椟而藏。
【三】
先子于是书,搜辑已有年。更赖钱宗伯,汇选加重编。卷帙计四十,叶数逾一千。较勘空劳心,无力使流传。
【四】
邑宰董仁侯,无锡吴明府。捐俸鋟遗文,表章我曾祖。诸公因继之,翕然相鼓舞。盛事慰九原,高义足千古。
【五】
文章关气运,岂复一家事。兹集得流传,后学受其赐。先泽幸不湮,小子差自慰。顾藉他人力,寻思终内愧。
(以上各篇见《震川先生别集》卷末)
补刊震川先生集序
岁壬午,余谒选天曹,得苏之嘉定。客来贺余者,曰:“此邦之有安亭,在昔归震川先生所居也。先生创学于是,邦人士大夫多师承之,故其地虽僻在海隅,而文献常冠吴中。君之往也,将复昌其教乎!”余心韪其言,而惧不克任也。
座主广济金公,特为诗以见贻,其郑重丁宁之意,尤惓惓焉。且谓:娄、程、唐、李,后震川而称四杰,而陶庵黄先生表著尤伟,其他名于世者踵相接,风流文采,至今犹有存者。溯厥所由,则咸本之震川,犹江之导源于岷山,河之滥觞于昆仑也。
余闻是言,尤跃然以起。自为举子,即熟读震川先生制艺,以为其气则欧、曾也,理则洛、闽也,其波澜意度,则古之文章家所同,而震川之为震川者自在也。及以之读先生古文亦然。然后知文无古今,其气无不在也,理固出于一也,波澜意度,神无方而总不离其则也。余虽居于远,常私淑焉。窃意自为邑长于斯,不能作而新之,以恢弘其道,或有遗文而不能流布之,心常愧焉。
咨诹良久,适张君汉瞻为余言,震川古文有向来所未刻者,搜缉得若干首,久闭箧笥,恨其不能公同好也。既深契余夙心,又感畴昔师友之论,急命工绣诸梓。虽先生之述作传于世者多矣,然譬之琳琅触目,珊瑚入网,委而弃之,则诚可惜。俾出而与今之学者共,将因其所已见者,益伏习其所未见,不独其文之日昌,而幸其道之光明,庶几于弦歌之助为不小也,余亦将藉是以复于广济座主矣。
时康熙甲申孟夏上浣,黄平后学王枟撰。
补刊震川先生集序
云章之先君子,笃嗜太史公书及唐宋大家文。云章年未成童,日授一篇,自所习诸经传注及制举业而外,唯以先君之所好为好,因得不废。如是者有年,优游涵咏,而觉气味日与之洽。弱冠,执业霍临朱先生之门。出一编相授,题曰《震川先生别集》,云章读之,则深喜其与向之作者合,然犹以为凡为文者当如是,未足为难也。及究观诸子百家,芜词蔓说,离经叛道,乱杂而无章者多矣,然后知震川之文之可贵也。寥寥二千载,自周末荀卿子而下数之,如震川等比,不过数十人耳。然则其遗文之未传于世者,可不珍重而爱惜之欤!即其率然下笔,牵于酬应之作,犹非他人所及,况其有得于中而为之者欤。
先生文凡四登剞劂,最后其曾孙玄恭所刊,经钱宗伯牧斋选定。余先师所授,在玄恭本未出前,约三百余首,皆旧刻所无,故名《别集》。玄恭亦知先师之有藏本,从而乞之,未有以应也。迨刻本出,而已登、未登者各半,其可爱犹多。先师以玄恭曾未之见,尝怏怏于是。余疑其为钱宗伯□□所汰。后馆昆山,遍搜得归氏旧钞,欲以观宗伯所汰之何如,因增余之所未备,而余之所有而为归氏所无者犹数十篇。表兄侯大年从常熟抄得宗伯选本所遗,其大略同归氏,而所谓数十篇者仍缺,以是知先师畴昔所掇拾非偶然者。盖先生居安亭,与嘉定士人甚习,为之文者亦多,故其藁本流落,实有他邑所无而独存于吾邑者,即玄恭与牧斋纂辑之勤,访求之博,而有不得而尽见者焉。
余持是编,谋所以梓之久矣,而未遇其人也。明府黄平王侯治吾邑逾年,文教大敷,昔之废坠,皆已修举。尝对士子好举震川经艺以训导之,余因以其古文之未刻者进。明府欣然,即付雕工,而以校雠属邑之夙学曰周文涛、印汇吉诸子,复命云章择其可勿录者而别存之。所刻凡七十余篇,分其类为六卷,以补向来刻本之所缺。
余非能知先生者也,顾少时赖先君之教,稍识所向方,而先师相委之重,时时恐负其意,今皆因明府而得偿所愿焉。先生之文虽不藉是为光显,然于后学所遭,谓非斯文光显之一会哉!虽然,先生之文原本《六经》而言合于道,又博综百氏,而择其尤雅驯者,而与之驰骋上下,故能信今传后,而令学者翕然师之。吾愿学先生者,毋徒求之先生也。
刻将成,邑有苏君含如,复出其家藏论策一编,乃先生诸孙名驭世者所手录。余阅之,无一篇伪者。策论旧亦有专刻,取而核之,策则已载而论皆未也。明府因命并梓其后,而令印君稍稍汰而存焉,复若干篇。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望日,嘉定后学张云章谨叙。
(以上二篇见《补刊震川先生集》卷首)
补刊震川先生集跋
震川先生之文,既与唐宋大家并垂不朽,而尚有留遗未入集者。盖先生昆人也,设教安亭江上。安亭江介昆、嘉两邑间,嘉之读书好古者咸宗之,故其遗编断稿,无不奉为拱璧,秘之帐中,昆之人或失之而嘉之人得之者,往往而有也。
邑侯黄平王夫子平生既沐浴先生之文而慕其人,迨莅嘉邑,甫一载,政修人和,百废具举。又以其暇,考献征文,得其未刻者若干篇,捐赀付梓,俾茹校雠次第之。于以见先生之文,虽碎金屑玉,光焰炳蔚,令人爱惜珍重如此,而吾夫子搜遗于荒残漫漶中以表章之,惓惓好古之心,堪与之并垂不朽也。因题数语于简末。
嘉定后学印茅茹谨识
(以上一篇见《补刊震川先生集》卷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