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崇祯庚午,阿迷州土司普明声作乱。初,阿迷州邻土司禄洪之父,曾杀明声父叔及侄,久图报复。洪乃纠浓昂沙龙诸土司合谋,共肆萋斐于当事,明声滋惧,遂成骑虎。
至次年辛未,所残破州邑如弥勒州十八寨,所村屯如竹园、朋溥、罗洪寨、一亩田等,俱蹂躏一空。朝议大师征之,更议用土攻土法,令禄洪辈协力合剿,不知其原为狐兔,阳相仇而阴实和也。是年秋,南布政使周公士昌,受命监军,统大兵七万,币阿迷州围数月。
明声密侦我伍哗卒涣,突入大营,禄洪佯逃,各将惊北奔溃,自相践踏,死者甚众。士昌骂贼死,文武官被害者共十八员。明声乘胜益狷獗,即攻围临安三日夜。
知府秦懋观登城数其罪,贼归罪中朝,谓系滇将商士杰所为,飞火砖上城,几焚秦侯裘。城中诸绅共虑不守,凑万金坠城下,并责以桑梓谊,围乃解。先时,明声与土官吴必奎有鸿沟约,更欲攻广西府,经路宜良,径入省会以践前盟。
时乌合之兵,散不能收,而司帑告匮,惟闭门死守耳。广西知府张继孟,时摄行道事,极知兵饷不敷,欲图权宜计,乃数明声十罪,令门将张质、生员王见可持檄往说之。及城,贼惧我,从城上按檄读毕而泣曰:数我罪,义也;知我仇,智也;招我降,仁也;更不我疑,信也。
有此四德,夫复何虞?并问及乡贯,使者以扶风对。明声拊掌喜曰:事何奇也!昨交趾武懿公寄札云:东汉时交趾作乱,扶风马伏波将军招之降,至今有岭南铜柱。
今招我者亦同是邑,未必非天所以宥小人而赐之生全也,不降何待?即令兵目阿补,付以降文,随二使诣府乞降,请于息宰河投见。
郡侯曰:息者,止也;宰者,杀也。息宰二字,有止杀之义,即诗所云'遏刘'也。允其请,达之当事。
辄再四谕阻,恐中贼狡掳而挟抚焉。侯曰:所虑固然,但使兵连不解,馈运不休,古犹忌之。矧今日兵无可连,馈无可运,徒束手自毙何益?且忠信笃敬,蛮貊可行。
息宰之约,自许而自食之,若之何其以示疑耶?遂坚意整驾行,时二月二十有五日也。继孟弟继周暨郡人士诸随侍员役苦口交阻,继孟不顾。历深林大箐,经三日夜至息宰。
贼尚在疑信间,以隔河投见报。继孟笑对使者曰:彼欲诉彼情,我亦欲申我法,隔河,非礼也,渡之便。贼夜侦无兵,始率众渡河,札兵松林下,只身伏道左,叩首乞降。
继孟马上鞭指曰:汝是普明声乎?光天化日之下,何以为祟?已犯不赦之条,但既来降,应以不杀降之法待汝矣。命于息宰寺候鞫。及至寺前,贼千余执械围绕,以防我谋。
诸从者毛悚,继孟不之惧,冲群以入。明声敬迓如神,俯伏阶下,汗淋漓,泣诉被诬之由,备悉其款,再泣乞容。继孟曰:余莅任后,不即整军问罪,正怜汝无知,姑自悔过,以开自新之路。
今既知罪,自应达之御前,可待汝以不死。遂令画供。明声感泣,众皆帖服解散。
且献铳捧刀,指而誓曰:小人不自量力度势,敢狡焉以逞。兹者首领之保,君侯恩,其敢谖也。倘负德意,有如此刀。
又叩谢曰:昔伏波招交趾降,见有铜柱;今小人投君侯,可云铜柱重光。即传兵目搜采贞珉以纪其事。乞留一言,继孟援笔题之于壁。
见檐扁书皈依寺,继孟曰:汝既归顺于兹,当易去扁上'反'字,改曰'归依'.期声叩谢而去。继孟虑郡人惊疑,乃兼程归郡。汉夷人士,郊迎而贺,当事者靡不叹服。
及夏,案滇李君下车,悉其事,达之当宁。是年七月,明声乘抚旨未下,欲报禄仇,围禄之甸尾城,三日而下,洪仅以身脱。继孟闻之,远冒风雨,七日至宁,面为呼叱。
明声跪泣,以父叔侄之仇诉。继孟曰:人谁无仇?解而乃释,愈结不愈深乎?乃促之令去。仍责还禄之母,及二妾一幼子,两青衿弟,臧获十八人,俱解之当事给洪矣。
至九月,明声恨家奴何天衢投汉,授以爵,复欲甘心于何。兵已屯三乡,而明声尚未赴也。
继孟密令张质用间于有子之妾万氏,令氏弟万人英达之伊子,谓此时受抚后子当袭,不则几百世基泯矣。
万氏依其说苦责其夫。时三乡屡以兵北报,而内又掣之肘,兼陡发疮恙,阅三日中气而死,人幸祸根绝矣。比次年春,适普兵头奈何奴逃投临安兵道,称万氏不备,渠作向导,一鼓城可破也。
时武弁辈误信其言,急欲邀功,报之当事者,请兵饷举行。值继孟入省,与闻,力止之。当事者阳听而阴已发兵,且继之饷。
适继孟中恙伏床,闻之大不怿。兵果围阿迷城,万氏初以为奉旨之兵,守死以待;访知之,更以逐寇兵为名,丧我军五六百余。当事者始怨及首事,已成噬脐。
案滇姜君星夜遗札继孟,令入阿迷解其棼。而继孟疾正剧,强起卧于舆,历八日夜而至临安,见姜君议其事,即日带疾以入。万氏泣迎道左曰:氏以少年嫠妇,守龆龄之儿,闭户安居,不期上之人何苦借人性命,要自己功名耶?即署州事何二守亦密令其死于此,则氏之所不解也。
向非君侯来,合郡士民当不分玉石矣。继孟乃慰以温言,令撤其兵。阅三日,氏始不疑,兵乃始撤。
继孟旋郡,万氏携其子福远,投见姜案君,泣诉之词极悲切。案君怜其状,且谅其无它,奏之御前,允其抚,而滇南始获宁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