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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蜀道难(6)

清乡的路线,是由绵阳出发,先到梓潼,再由梓潼到阆中。我分了一连人开赴广汉驻防,一混成营分驻罗江等地,排尾等留守绵阳,其余都随同出发。从梓潼到阆中,若绕顺庆走大路,约有五百里路程;若走山径小道,至多也不过二百里,两路相差一倍多,因此我决计走小道。不料这条路山太高,路太窄,简直是蚕丛鸟道,一路乱石错杂,崎岖难行。尤其我们带了两尊山炮,更觉吃力,我们行军,原以地图为准则,但地图不精确,怎么慎重仍不免出错,吃很大的亏。
阆中的风土人情,同绵阳相比,显然不同。这里居民大多节衣缩食,努力劳作。绵阳那种奢逸的情形,这儿是看不到的。最可喜的是阆中的妇女,很少有缠足的,乡间亦是如此。她们走起路来,胸部挺直,姿态雄健,男子一般地参加生产劳动。
阆中的古迹,有张飞墓,很是高大。墓前建有张飞庙。大殿堂皇雄伟,盖有黄色的琉璃瓦,栋梁柱础,都很坚固。大殿前檐下,躺着两根已经腐朽的旗杆。据说这旗杆,原来是竖在庙门两旁的,不久以前,被风刮倒了,百姓崇拜张飞,想着这两根朽木里面,还有他的灵迹,因此不敢任意丢弃,把他移置保存起来。好吃懒做的老道,就借此发财,造出谣言来,说这旗杆的木屑,可以治百病。居民信以为真,纷纷前来进香,求取木屑。我在这里凭吊了一会儿,想起张飞的生平,不胜感慨。张飞勇武忠义,殊足为我们军人效法。但他的鲁莽暴躁,也正是一般军人所当引为警惕的。他因他二哥战死麦城,找裁缝来做孝衣,限令三天做成。裁缝无法从命,又因醉后鞭打士卒,使士卒变心,和裁缝勾串,送了他的性命。张飞之死,一是害于暴躁,二是害于酗酒。可见当军人的,忠勇而外,必须有智谋,否则是不够的。所谓火热的心,冷静的脑,缺一即不能成功。至于酗酒,军人尤当严戒,这是败事的祸根。
我到阆中第二天的晚上,接到陕西方面寄来的拥护老袁做皇帝的电文。接着成都方面,也陆续有电报来,征求我的同意,要我参加签名。我看那电稿上少将以上的军人都签了名,电文是请愿老袁做皇帝,没一句不使人肉麻、愤恨。那时士农工商各界,都像演傀儡戏的一般,发动了广大的伪请愿运动。我这次出来清乡,虽然仅仅带了一个混成营,力量极其渺小,但我总不甘违背良心,来附和这一逆行。看过电报之后,我对自己说:“宁愿牺牲,定要反对帝制到底!”随即集合官兵伙夫,痛快淋漓地讲了一番反对帝制的道理。最后我说:“他们要我在电稿上签名。这无耻的勾当,我决不能干。但我们处境险恶,我们每一个人,从此都当益加振奋。”讲完话,我就把谢绝署名的电报发出。过不几天,王士珍领衔,拥护老袁做皇帝的通电,就发表出来了。在这个通电里,除了我没有列名而外,其余整个北洋系少将以上的军人,一个也没有漏掉。其中蔡松坡先生也列有姓名,但那是有作用的,他那时在北京,若不有此表示,即无法脱身。这个通电,如今在民国史料书册上和当时报纸上还都保存着,读者可以翻出来看看,很有参考的意义。
我自滦州起义失败,一直到十六混成旅的建立,虽然不敢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地苦干着,但我想到滦州起义的先烈牺牲了不少,侥幸我没有被杀头,仍然活着,我不能不奋发努力,以达志愿。数年来,我没有一天不为滦州死难的朋友痛悼,没有一时一刻不为国家的前途焦心。这次我之谢绝署名,接着促请陈二庵将军独立讨袁;以及后来民六的反对张勋###复辟;民七的停兵武穴,通电主和;十三年首都革命,欢迎孙总理北上主持大计;十五年“九·一七”,五原誓师,参加北伐,统统是这一精神一贯发展下来的结果。不明白我的人说我矫情,善于倒戈,甚至骂我标新立异,骂我为活妖怪。在当时,我一句都不声辩,到了现在,我更用不着声辩了。
身负革命任务的人,个人的毁誉得失,都不必计较,要紧的是历史的功过,我们丝毫也不可放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