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驻守的时代,我开始感觉到自己所统带的部队中干部分子良莠不齐,而好的干部人才尤其不够。这使我在办事上感到很大的痛苦。
那时第一团团长是杨桂堂,五十余岁,外号叫做“杨傻子”。这人老于世故,无是无非,任凭人家对他说什么,他都是好好地回答着。又加利禄心太重,一心只算计着高官厚禄,如何讨长官的喜欢,如何能升官发财,他就如何做。什么国家人民,他都是不管的。我同他相处了两年,时常见面,谈话,但始终没有听见他说过一句肺腑里的真话。第二团团长是何乃中,别号叫做芳谭,广东香山人。为人忠诚,满清最末一次的武进士,保定保府学堂毕业。他习的虽是武科,却能写作极流畅的文字,品行学问都是好的。只是不赞成革命,遇事过于慎重,不敢冒险。参谋长是宋子扬,日本士官学校炮兵科毕业,智识经验都很丰富,称得起一位干练有为的人物。少校参谋是蒋鸿遇,河北省人,保定军官协和第一期学生,学骑兵,曾在云南当过骑兵营长,与蔡松坡相熟。为人机警干练,足智多谋,韬略上尤远在当时一般人以上。上尉参谋是刘郁芬,字兰江,河北清苑县人,速成军官学校学生,忠厚老实,谨严稳重,做事很少有失察的时候。第一团第一营营长周心静,西什库学兵,做事很想要好,但可惜不喜欢读书,气量太窄。第二营营长杜占鳌,山东青州府人,性情方面有山东人的特质,耿直忠诚,方正不苟。第三营营长孙振海,就是上面提过的那位“孙气”。这人火性太大,心浮气躁,始终没有什么大建树。第二团第一营营长陈正义,言行稳练,学识也很好。第二营营长董士禄,学识无多,性情油滑,无是无非,一味的只想升官发财。第三营营长王某,安徽蒙城人,一个大字不识,出身于地方上的巡防营,没有在正式军队里受过训练。炮兵营营长杨某,好像染有嗜好,整天萎靡不振,因此办事也提不起精神,只是因循敷衍。骑兵营营长刘某,嗜好太多,利己心特别重,从他的身上,我找不出一丝半点像有为的军人。这就是我那时的一般干部。从质与量两方面看,都难使人满意。综合起来说:第一是缺乏朝气。他们大多因循苟且,并没有替国家人民做一番事业的抱负和决心。如何才能提起朝气,想来真是不容易。第二是不爱读书,不但新书不读,旧书也不读,科学方面的书不读,普通的书籍亦不读。终日泄泄沓沓,毫无求长进的心。第三,他们都有一点来历。比如杨桂堂,和段祺瑞即有关系,常常和段送礼,写信,拉拢得很亲密。宋子扬和徐又铮有亲戚的关系。其他各人,也都无不有一点来历。因此办事要振作,动辄得咎,处处掣肘;不振作,则又自觉对不住自己良心,对不住人民国家。
那时共和初肇,袁世凯独揽大权,政府的组织以及一切措施,都渐渐叫人大失所望。我每天从报纸上,从各地朋友的通信上,得来种种消息,使我一天天明白到国家再上轨道,人民解除苦痛,距离得还很遥远,前面正不知有多少艰苦的路程,有待于我们的努力。我是一个行伍出身的人,常常感觉自己读书太少,学识不足,而且所读的书,又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套旧东西。以此来应付这激变期的中国社会,时时显得格格不能相入。中国旧有的政治哲学,我渐渐觉得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正与补充。有时甚至觉得我以前读书几乎都是走的冤枉道路。但是时局越艰难,心情越彷徨,我向前干的决心却越发坚定。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总觉得自己没有灰心颓志的余地。为要担负起我所憧憬的使命,健全我所统带的部队的干部,实在是刻不容缓的。就在这种客观与主观的要求之下,我决定成立一个模范连。当以李鸣钟为模范连连长,过之纲任排长,选用石友三、葛金章等为头目,田金凯、冯治安、吉鸿昌等为士兵。科目除基本教练、体操、拳击、劈刀等而外,还有战术原则和应用战术等。宋子扬、刘郁芬、何乃中、蒋鸿遇等为教官。全连共有一百三十人,大家很显出蓬蓬勃勃的气象。当时我对这个模范连,只希望做到使他们能自发的愿为国家人民奋斗牺牲,因此尤注重政治教育,每天集合讲话,我统是按照这个目的灌注阐发。
第69章 汉中道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