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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地狱南京(二)


云汉羲沉默了很久,似乎不愿想起那段往事。

梅若君静静的等着,看着南边,天地相交处,是黑中透着淡淡的紫色。

一阵哀伤的琴声从屋檐下传出,两人不禁一起看向下面。

后院的那颗树下,梅思远正在拉二胡,曲子很短,但首尾却能连接在一起,音调有些单一,可让人听了心里一阵阵酸楚,梅思远反复拉着,眼神有些空洞,他早已陷入回忆,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云汉羲一怔,声音有些飘渺:“这曲子我听父亲拉过……”

“两年前,就是三七年,我和你现在的年纪一样大。南方的冬天不是很冷,十月初,南京城里的百姓依旧照常生活,那段日子我周围的人最关心的是上海的战事,日本人打到上海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上海战败,日本人就会打到南京来,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上海不会失守。”

屋顶上的风很大,一阵阵的呼啸而过,风声呜呜的响着,就像无数的灵魂在痛哭,掠过屋顶上的两个人,吹向南方。

“十一月底,上海沦陷了,那时候我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知道日本人就要来了,城里的百姓也感觉到了不安,有很多难民是从上海逃过来的,他们说日本人在那里烧房子,抢劫杀人,还糟蹋良家妇女。大家开始惶恐,有钱人纷纷逃走了,穷人只能留在城里。我家在南京算是富裕的,父母都是善良的人,平日里乐善好施,我想让他们快点逃,但是他们不肯走,我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爷爷对我父亲说‘我们老了,死就死了,你快带着汉羲他们逃吧!’我父亲很孝顺,怎么可能扔下爷爷奶奶逃走?于是,他又对我说,让我好好照顾母亲,他要我们先走,母亲死活都不答应,说要死就死在一起。”说到这里,云汉羲停了下来,仰头看着天。

梅思远的琴声变得不那么流畅,若君好奇的看着父亲。

她的父亲已不再年轻,两鬓斑白,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梅思远紧闭双眼,半仰着头,拉二胡的手有些颤抖,眼角闪着水光……

“十二月初的时候,天上有很多飞机,是日本人的飞机,飞机俯冲下来的声音很可怕,他们投下的炸弹就像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一样,带着那样的声音,一颗颗炸弹落在南京城里,到处都是轰隆的响声,那几天南京城的夜晚都被照亮了,到处都在着火,血红色的火燎着整个南京城。”云汉羲没有表情的述说着,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我家是老宅,里面有一间地窖,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家人打算都躲在地窖里,但是我们的食物不够,有钱也买不到,城里的商铺都被炸毁了,因为地窖不是很大,只能容下五六个人,瑾年的父亲是我家的管家,但是几年前就病死了,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死的,父亲让瑾年和我们躲在一起,家里剩下的工人都被父亲遣走了,父亲给了他们很多钱,然后父亲一个人出去了,他说要找些吃的,那天是十二月十三日,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十二月十三日,日本人攻进南京城,我们躲在地窖里,可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那些人的惨叫声,还有枪声,我母亲很担心父亲,见父亲还没回来硬是要出去,我们谁也拦不住,那天我发了高烧,神智很不清楚,母亲走后,我只隐约听见爷爷对瑾年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让汉羲出来,记住!你一定要记住!’后来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了,只看见爷爷和奶奶也出去了,我迷迷糊糊的问瑾年是怎么回事,瑾年说,地窖里的食物不多了,爷爷奶奶说他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要留给我们,当时我发烧得厉害,听了他的那些话心里很难过,后来,听到上面有枪声,然后,我听到爷爷的声音,我听见他大喊着‘畜牲!’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云汉羲又一次仰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着哪一个是自己的星。

若君听得心惊,她什么都不敢问,静静等着他继续讲述。

过了好一会儿,云汉羲才带着颤抖的声音继续道:“枪声让我意识到什么,我想出去,可是瑾年死死的抱着我,捂住我的嘴,他哭了,他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水,落在我脸上,我停止了挣扎,我没有力气,任由瑾年死死的抱着我,过了很久,好像几百年那么久,瑾年小心翼翼的打开地窖的石板,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周的不远处都是红色的火光。院子里很安静,我勉强支撑着,瑾年只向外面看了一眼就回来了,他不让我出去,那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的把他推开就冲了出去。院子里……院子里一片狼藉,我没有看见爷爷奶奶,只看见院子中间,有一堆烧焦的东西,是两具尸体,紧紧搂在一起,有一部分没有烧完的衣服露了出来,是爷爷的……是爷爷的……”云汉羲说不下去了,双手抱住头,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若君脸上一片冰凉,她搂住汉羲,像母亲一样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抚着他的背。

云汉羲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蜷缩在她怀中,眼睛定定的看着南边,“我跪在地上,哭不出来,瑾年跑上来也跪在我身边,他哭得厉害,我瞥见院子一角有一只手露了出来,那只手周围是玉镯的碎片,那镯子是母亲的,我疯了一样跑过去,母亲衣衫不整,身上被捅了很多刀,十几个伤口,血流了一地,母亲还没死,气息很微弱,眼睛半睁着,我帮母亲把衣服整理好,把她抱在怀里,她身上已经凉了半截,母亲知道是我,但她已经看不清我了,摸着我的脸,在我耳边说‘你父亲……被炸死了,我现在要去找他了,你一定!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的活!’母亲死死的攥着我的衣领,她用最后的力气喊着,眼睛睁得很大,喊着喊着,就停下来了,她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云汉羲抱着若君的胳膊,思绪又回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刻。

一个人可以忍受这么大的痛苦,回忆那段噩梦般的往事,他的心已经像石头一样了吧,没有石头一样坚强的心,怎么能撑到现在?

“瑾年把我母亲和爷爷奶奶放在一起,一把火烧了,我坐在一边看着,那些痛苦都将归于尘埃,父亲的尸体我没找到,因为满街都是尸体,血肉模糊的。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二号了,我和瑾年躲在地窖不敢出去,但是没有食物了,我的烧也退了,那天晚上我决定出去,去别的地方,白天到处都是日本人,只能晚上了。街上有很多死人,我和瑾年躲在一个废楼里,远处有个女人在哭喊,还有那些日本人的笑骂声,他们在糟蹋那个女人,就像糟蹋我母亲一样。”云汉羲的眼睛瞪得很大,微微发红,紧紧地咬着颤抖的手。

“别说了……”若君收紧了手臂,呜咽的说着。

汉羲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我们听说有个难民营,所以向那边去了,一路饿着肚子,还要躲避那些日本人,我们亲眼看见那些日本人杀人,手段残忍,他们把抓来的中国士兵砍头,有的被绑起来,让其他日本士兵用刺刀练习,有的一刀就捅在脑袋上,有的捅了十几刀甚至几十刀,还有一次我看见几个日本人把一个人活生生的砍成几段,那人还没断气,就被扔在那里,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玄武湖里浮满了尸体,有完整的,有残缺的;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小土坑,里面堆满了孩子的尸体,都是孩子,才不过七八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一岁多的样子,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有的没有胳膊,有的没有头,还有的肠子在外面……你知道尸体最先烂的地方是哪里吗?是鼻子,路上那些尸体,零乱的堆在两边,很多都没有鼻子,都已经烂了,然后是手指,还有伤口,这些地方是最早开始腐烂的。”

云汉羲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若君腿上,透过她胳膊的缝隙看着天,天上有很多星星,一闪一闪的,云汉羲眼里也是一闪一闪的,闪着水光。

若君心里一酸,他是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所以总是仰望着夜空,此刻,他的脸更显得苍白。

“南京,曾经繁华的城市,即使不是很富有的人在那里生活得也很好,那里什么都不缺,可日本人到了那里,南京城就像快要丰收的田地,一夜之间被蝗虫给啃光了,南京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日本人封锁了南京城,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日本人不论到哪里都实行着他们的‘三光’口号:烧光,抢光,杀光!南京变成了地狱!那些日本人都是地狱来的恶鬼,他们比恶鬼更恶毒,他让我们无家可归,他们杀了很多人,都是我们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