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三殿下连这点小伤都承受不住么!”魍魂带着嘲笑和讥讽的嘴脸傲然站在玄冥面前,现玄冥虚脱地趴跪于地上,浑身是伤的身体已然不听使唤。魍魂冷冷看着挣扎着站起来的玄冥,道:“天下事,无非弱肉强食,三殿下若如此软弱不堪一击,莫说是杀法术高强的炼气术士,就是不成体统的江湖肖小都能轻易把你置于死地。”
玄冥脸色白了白,更不说话,强自用手中青锋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伸指抹开嘴角血渍,绝美的黑蓝双瞳透露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倨傲与倔强。
“天下间学武之人,剑法再快快不过炼气士,力量再强强不过修道之人——为什么?就是因为修道之人屏除心中情欲,无心无情,是故圣人无情而有性,方能强夺天地间精华为己用。世上,最牢靠的便是力量!故,三殿下空有一身先天神力却视而不见。”魍魂侧头冷冷道:“那便是你不够绝情!当两者对峙,唯有杀气最盛最冷情的那人最为可怕。”
魍魂边举重若轻地说着,边祭起手中骷髅拐杖,一股狂霸强势的煞气如滔滔热浪般直直扑向玄冥,耳中忽闻万鬼哭嚎,这天胤堂主不愧是玄火门第一战将,一把天下至阴至邪的魂丧杖再加一身白虎巫术为根基的魔功,当真使方圆百里都笼罩在一片阴森鬼气之中。玄冥举起手中长剑横在胸前,眼中闪过一丝怯意。
魍魂见到玄冥的示弱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口中大喝一声:“去!”只见魂丧骷髅喷出利剑似的深紫色豪光,上面无数骷髅图腾缠绕,发出阵阵厉啸,直逼玄冥面门,吼道:“挡不住,你就死!三殿下可是忘了你还有不得不存活下来的理由!”
刹那间,玄冥双手再不犹豫,紧紧握住剑柄,黑蓝双色眸一道诡秘银黑霞光闪现而过,那再普通不过的青钢剑豁然泛出银黑烈焰紧紧包裹住自身,不要命般朝势不可挡的魂丧咒直劈而下,气势惊人,如同开山裂地。——这是绝望中的人最强悍的信念,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魍魂极度诧异之下连忙握住魂丧杖在自己面前迅捷一划,祭起道半透明的紫光浑圆包裹在自己面前,但那冰冷与灼热兼具的玄火之力如猛虎般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
四周响起一种沉闷的轰鸣之声,地上沙尘豁然四散,变得天昏地暗。
良久之后,待灰尘散尽,只见两人间的土地上划出一道焦黑深痕,玄冥缓缓望望地上深痕,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承受不住玄火之力,被烧得只剩下残破剑柄的青钢剑,朝不远处脸色煞白的魍魂冷笑一声,身体晃了晃如同虚脱一般软倒下去,陷入了昏睡。
魍魂木然望着地上深痕,就差一尺便延伸道自己脚下,不知道玄冥是有意没砍中自己,亦或是突如其来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不能自控呢。
就在魍魂看着倒在地上熟睡的玄冥发愣时,玄煌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身边,冷道:“你觉得如何?”
魍魂一惊,忙回神看向玄煌,躬身道:“吾王。”
玄煌低头望着地上深痕,轻道:“你可是只教过他剑术体术?”
魍魂听后急急道:“属下一切都听从吾王安排,只教过三殿下剑术,其余修仙问道之炼气之术一无涉足,但不想这三殿下天性灵敏,已然无意识运用起自身潜在强大玄功,但力量外强中干,及其不稳,更说不上纯熟,可是假以时日,只怕是天下间第一战将。”
玄煌边听眉头皱得越紧,他万万没有想到,尚在襁褓之中的玄冥就周身玄火缭绕,用虬龙锁禁锢他多年,只怕会把这股天生的戾气消磨殆尽,不想这戾气被压抑多年,待重新释放而出,却有增不减,反而能媲美苦修多年的炼气之士。思虑良久,方才道:“你觉得冥儿与瞳儿相比,孰强孰弱?”
魍魂斟酌半日,才谨慎道:“现自然是二殿下强过三殿下太多,但……三殿下行事过于偏激独断,更兼潜力惊人,只怕不日之后,会是个大祸害。”
玄煌唇角勾勒出一个费解的浑浊笑容,冷道:“祸害——么?”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玄冥被迫学习着如何运用自身强大的力量去毁灭生灵的知识,玄煌只是让魍魂教授玄冥无数繁琐武功招式,并不提他们在虬龙洞面前的承诺,更没有和玄冥正面打过照面。自从那日差点误伤魍魂后,魍魂再不与他对打,而是清晨教他一些繁琐怪异的武功招式,半晚把他带到巨大的玄火门深谷处,在一个密闭狭小的幽境,总会有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妖怪沉睡其中,而玄冥的任务便是等魍魂将其唤醒后,想尽一切方法打赢这只凶厉之兽,从它的利爪中存活下来。
有一次他和一只诸怀兽被关在幽境里,一直打了七天七夜,其中险象环生更不必说,直到玄冥最后一击未中,反把自己手中长剑折断,诸怀兽见玄冥露出破绽,强自提起最后一口真力,如飓风般厉啸着直直扑向玄冥,玄冥惊得伸臂遮住双眸,大脑间一片空白,真切地感受着死亡带给他那无上的恐惧与冰冷,以及心中蓬勃的遗憾与求生欲望。方才弱冠的他已被迫感知着这残酷的一切……
可是良久之后,凶残的诸怀兽都没有给与他最后的一击,玄冥惨白着脸无助颤抖地朝外偷偷张望,只见诸怀倒在了离自己只有三尺之远的地方,已然流血过多,力尽而忘。玄冥缓缓起身向它庞大的尸体走去,望着这原本不可一世的四角凶残巨怪,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他真心想过要至它于死地么?
玄冥……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一次比一次艰险的残杀试练,越来越多的死亡,像一种毒素般悄然蔓延进玄冥单纯的心里,使之渐渐变黑……变冷……
玄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杀死一只兽妖,他下一次的杀手就变得更加无所顾忌,越来越狠辣。
只因为心灵渐渐麻木了血腥的味道。
这日,玄冥早早起身,穿戴好衣物,就像往常一样要去林内深谷与魍魂见面。刚开门跨出自己的居所,就见一个黑衣门众立在门口,玄冥轻轻蹙眉望向他。
那黑衣使者见到玄冥后,单膝跪下,道:“三殿下,吾王唤您过去。”
玄冥心中一紧,随即点头道:“带路。”玄火门在昆仑山之颠的一个深深幽谷内,地形隐蔽神秘,四面环山,加上海拔偏低,湿气颇重,终年雾气缭绕,所以这里丛林茂盛。其占地及为广袤,以玄火门巨大的大门起始,处处幽境如迷宫般呈叶脉状四散开来,蜿蜒深入。玄冥的居所在及其边缘的一条深谷内,他来此多日还不曾走完过这里纵横交错的道路。
使者听命站起身,伸手做个请的姿势,之后起脚向前走去,玄冥跟在其后。
一路上处处森幽得诡秘非常,就连鸟语人声都不曾闻得,伸头朝前而望,两边绿惨惨的色泽慢慢朝中间大道远处一点上延伸变黑,却又无形的魔力般,诱惑着心智不坚的凡人朝前而去,直到走向未知的梦魇。地上青砖覆盖着厚厚一层青苔,冰冷而滑腻。若是担心摔倒而只顾看着脚下道路,说不准就迷失了方向,只因为这里岔路多得如迷魂阵般,处处流露出寂寥的煞气,宛如行走在一个巨大的古墓中一般压抑。
此时玄冥哪会担心被青苔滑到,但心中却对父亲的传唤而惴惴不安。
前面使者一言不发,只管带路。待走了快一顿饭的功夫,玄冥眼前豁然出现一栋好比沉睡千年凶厉巨兽般的黑琉璃顶大殿,殿门高大异常,最上用一个千年玄铁做匾,匾上是鲜红的“玄玦”二字,气势逼人。
那使者走到通向殿门的石阶角就驻足不前,玄冥望着石阶中沿刻着熊熊燃烧的玄火图腾,映衬着仿佛这冰冷的石阶都在灼热燃烧。——但,世上没有比玄火更为冰冷无情的火焰了。不单单是因为它兼具火与冰的矛盾属性,更是因为它无情的强大毁灭力。
两边延伸开来的黑玉石柱精美地雕刻着只只睚眦邪龙盘旋其上,样貌狰狞呼之欲出,仿佛它被法力高强术士封印入黑玉巨柱之内,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杀气,等待着再次的复出,再次品尝到血液那无上的鲜美。
“冥儿——进来。”
这冷邪的一声从大殿之内幽幽传出,宛若地狱叹息。把出神凝视着睚眦邪龙的玄冥豁然唤醒。
伴随着声音的是玄玦大殿两扇紧闭的厚重木门吱呀呀地缓缓打开,玄冥深吸一口气,抬脚一步步踏上高阶,走进大殿内漆黑的玄秘世界。
玄冥缓缓环视四周,只见殿中空旷森冷,好似千年的阳光都未曾沐浴过这里,这里是被温暖遗弃的世界。
里面简单之极的放着十六把古朴石椅,左右各八把。每把椅子上各如雕像般坐着形貌不一,扮相诡异的玄火门人,他们代表着玄火门内不容忽视的权威。
玄冥从他们锐利而不友善的目光中一一走过,只觉像在历练一场奇异的酷刑,没有半分怯懦地直直走到丹墀角。
墀角第一层正中放着一具显得古老而沧桑的青铜鼎,其上生动刻画着玄火图腾与烈焰中盘旋的邪龙相互缠绕,隐隐还能看见邪龙利爪上抓着个形貌痛苦扭曲的裸体凡人,或是用口咀嚼着一具人体,或是残忍地把他们踩于脚下。鼎中熊熊燃烧着昏黑的烈焰,冷冷吐露出月色火舌,把殿内照出一种闷色的阴森光明——这,就是玄火门永恒的标示。
玄冥厌恶地把眼光从比他还高的青铜古鼎上的刻纹处移开,抬眼望向最内的高墀之上,那里孤独地放着一把巨大而华丽非常的寒铁龙椅,上面张狂地铺着一层白虎皮毛。
玄煌坐在高高龙椅上,俯首冷冷望着玄冥,淡道:“冥儿自来到玄火门有多少时日了?”
“回父皇,”玄冥抱拳躬身道,“已三年零两个月了。”
“在炼狱幽境杀了几只兽妖?”
“自昨晚那只算起,刚好一百只整。”
玄煌莫测高深地点头道:“你可知为何要做这些?”
玄冥心中一阵抽痛,颤声道:“孩儿不敢忘却。”
此话音落,大殿内又是一片寂静,静得如此压抑而怕人,良久,玄煌才道:“红莲的命,我且为你扣到现在,现你可知欠我多少条性命?”
玄冥过了良久,方才轻声道:“……三十八条。”
(山海经北岳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耳、彘耳,其名诸怀,基音如鸣雁,是食人。)
第十一章 苍白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