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背靠背站成一圈,尽管耳内灌满了雷鸣般的咆哮声,可彼此依然能够清楚地听见各自急速的心跳。
凭借石室顶端漏洒下来的清冷月光,四人隐约望见石室深处走出三四头体型巨大,四脚着地,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的动物。这几头健硕怪异的野兽,通体长着棕黄色短毛,形体如虎但又似虎非虎,个头有大有小。其中相对较大者在头肩脖颈处还另披有一层颜色较深且较为浓密的鬃毛。伴随着前几头野兽从黑暗深处走出向四人逼近,安佐看到在其身后的阴暗处仿佛还有更多此类的巨兽正自蠢蠢欲动,渐也跃跃欲试着向他们聚拢过来,将四人围在了核心。
“它们、它们是什么怪物?会不会像杀死那些黑衣人一样杀死我们?”若云的嗓音因恐惧而略显颤抖。她说话间情不自禁地向那群歪在石室墙角边黑衣人的残破不堪的尸体望了一眼,却又忍不住紧紧闭住了自己的双眼。
安佐目不交睫盯视着那只领头的个儿最大的猛兽的双眼,在它深棕色的瞳孔中,仿佛还回放着之前兽群同黑衣人血腥激战的幕幕场景。安佐竭力保持冷静,凝神注视着那尚难以计数的兽群的动向,口中却仍旧镇定地答道:“它们若要吃你,须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我安佐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绝不允许这群畜生伤到你分毫!”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打肿脸充胖子,羞也不羞?”木芷盈眼望着步步紧逼的兽群,突然想及此刻若有爹娘在身旁,这几只张牙舞爪的畜生又岂能如此放肆嚣张?想到自己今日可能死无全尸地命丧在这幽暗不见天日的石室中,而近在少林寺的爹娘永远无从知晓,木芷盈不觉鼻内一酸。此刻,她耳闻安佐如此护着若云,又禁不住莫名心生一股酸妒,在旁冷声讽刺道。
四人之中,此刻唯有姬三娘始终一言不发,柳眉紧锁,若有所思般望着神龛上那一个弓形皮囊怔怔出神。
“哈哈哈哈,三娘见多识广,不知对这从南非觅来的狮子,可有所耳闻啊?哈哈哈哈……”这串浑厚深沉的笑声闻来振聋发聩,安佐只觉似曾相识,然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人说三岁定八十,看来云师兄这藏头缩尾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姬三娘鼻内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迅速从神龛上移开,将石室可见处各个角落迅速扫视了一眼,冷笑道。
“云中柳!”安佐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当日知水榭内那企图用赤蟒蛛毒杀自己的御猴男子的身影,不禁脱口道,“柳云山庄,云中柳,我早该想到的。”
“现在知道也不迟,好歹你也晓得了自己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哈哈哈哈……”云中柳得意的笑声在石室上空回荡,不住催动着那一群被他唤作“狮子”的野兽的兽性,使得那一双双瞪视着安佐等人的本就恐怖的深棕色招子,瞧来益发可怖。
突然,正当四人密切关注着面前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之时,头顶石板边缘缝隙处猛然掉下一团棕黄色物事,稳稳当当地落在狮群领头的那只肩颈处有深色鬃毛的大个儿狮子的背上,伸出两爪牢牢抓住那凶兽颈间的鬃毛,一面咧嘴龇牙地冲着安佐四人怪叫,大有得意之色。安佐定睛一看,原来这团黄毛正是当日知水榭中跟随云中柳的那只小黄猴。说也奇怪,这只黄猴本身个头不大,胆子似也极小,可竟不知为何,石室中这群凶神恶煞的狮子在它面前却显得极为顺从。
“我道云师兄有多大能耐呢!原来又是你这只小杂毛。”姬三娘轻蔑地瞟了小黄猴一眼,嗤笑道。原来这只猴子虽生得毛短无尾其貌不扬,但实是极为罕见的品种。这黄猴俗名称作无尾灵猴,原产于四川神农架一带,善御百兽且天性极为机警,因此素来也被云中柳视作珍宝饲养。
俗语有云,恶狗仗人势,这猴儿自是比狗要聪明许多。此刻它仗着有狮群撑腰,耳闻姬三娘取笑自己,竟也忿忿然向她横眉瞪目,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但闻这猴儿口中仿佛在咒骂着些什么,吱吱嘎嘎地发出一连串怪声,旋即用猴爪猛力拽了拽那头狮肩颈处的鬃毛。头狮仰天一声咆哮,群狮仿佛得了命令,怒吼着从四面八方向四人猛扑过来。
“飕飕飕”连声破空之响,三枚铜钱从木芷盈指间弹出,分射冲在最先的一头母狮的双目和眉心。母狮闷雷般地一声痛吟,额面瞬时鲜血长流,翻倒在地扭着身子不住挣扎,被后头奔近来不及刹住的一头同类踩中肚腹。母狮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长吼,终究抽搐了几下不复动弹。然而一头狮子的死亡并没有对整个狮群的进攻造成多大影响,相反,见了同族之血的狮群变得更加愤怒暴躁起来,纷纷如潮水般从四周向安佐等人涌来。
随着铜钱与形色各异的毒虫自木芷盈和姬三娘手中弹出,相继又有几头狮子命丧在地,其时惨呼不绝,声震如雷,闻来叫人心悸魂惊。四人虽在初时的交锋中占着上风,然终究因为狮子的数量过多,四人手中可供投掷的暗器渐渐使尽。就在木芷盈挥手掷出最后一锭银子的时候,一头雄狮猛然高高跃起,朝她当头扑下。若云早已吓得花容惨白,急欲出声提警然终究迟了一步。木芷盈只觉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她似乎可以感觉到从那头巨兽口中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已经撞到了自己的面颊。心知手中暗器已然使完,木芷盈眼睁睁地望着面前这头獠牙尖利的凶兽,脑海霎时一片空白。这一幕,安佐在旁瞧得真切,他手里虽无兵刃,然眼见此刻情势危机,遂也不待多想,连忙调转周身真气灌于右臂,觑准那雄狮的鼻梁,奋力一拳砸了过去。
只听得喀嚓一记脆响,那头狮子未及呻吟,鼻梁断裂,扑通一声重重摔跌在木芷盈身前。“谢、谢谢你。”木芷盈惊魂未定,说话间又自浑身一颤,闻她惊呼道,“小心身后!”
安佐出那一拳本未曾料到能将这头猛兽瞬间毙死,此刻,他正为这一拳非比寻常的威力自感诧异,耳边忽闻木芷盈一声疾呼,心中陡然一凛。不及回头,安佐只觉肩膀处有如被撕裂般一阵钻心剧痛,回看一头母狮尖利的牙齿已在他尚未知觉时深深嵌进了他的右肩。若云见状,顾不得恐惧,赶忙伸手用力去捭那头狮子,试图将它从安佐的肩膀上捭开。孰料母狮愤怒地抬爪一扫,直将若云扫得往后退跌出数步。她脚下似被甚物事一绊,未及站稳既已摔倒在地。
安佐欲待重操旧手挥拳击打那头咬住自己不放的母狮,然终究因为肩膀被制,使不出力道来。木芷盈见状也不迟疑,探手入怀取出柄短剑,奋力一划,割断了那母狮的咽喉。母狮一生闷吼,松开了安佐,自又张大口急速喘息着摔落在地,瞳孔渐渐放大,挣扎了几下终于断了声气。“你怎么样?”木芷盈关切地探视着安佐的伤口,取出一块丝帕,小心地扎缚在他的肩头。
回说那边姬三娘红珊瑚簪子舞得密不透风,一步步缓缓向那头背上立着小黄猴站在一旁冷眼观战的头狮走去。在她所经之处,已先后有两头狮子被放倒在地,而姬三娘自己渐也感到体力难支。安佐正欲上前相助,耳畔忽又闻见若云一声惊异的低呼,他与木芷盈赶忙同时回头望去。
原来先前绊倒若云的是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观那尸首白净的脸庞上在左颊处点着一颗铜钱大小的黑痦子,上头生了一小撮绒毛。此刻从尸体暴睁着的一双三角眼中,似乎还能清晰瞧出他死前惊惧的神情。“是他!”、“美人蛟!”安佐与木芷盈一望之下,不由同时惊呼道。
安佐与木芷盈略一相顾,各自迅速分头去翻看黑蛟身旁的其他几具面容依旧可辨的尸体,发现在这堆死尸之中除了黑蛟之外,几乎也均是先前在少林寺英雄大会上打过照面的各路江湖人物。其中二人识得的,还有嵩山掌门葛沧浪、泰山派大弟子东方红。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实叫安佐同木芷盈二人心中发寒。谁也不曾料到这群日间在少林寺威风凛凛的江湖名宿,竟会在顷刻间悄无声息地命丧在这座诡异山庄的地下石室,且死状如此凄惨。
再看那厢小黄猴仗着有脚下的头狮撑腰,眼见姬三娘慢慢靠近,也只是冲她遥遥扮着鬼脸,丝毫不以为意。此时,姬三娘身上已披了几处擦伤,然嘴角却渐渐勾起一抹黠笑。突然,只闻“吱”地一声尖响,就在小黄猴吹胡子瞪眼自鸣得意之际,一团通体雪白的球状绒毛从姬三娘怀中闪电般窜出。小黄猴见状吱噶一声怪叫,欲要闪避却是已经不及。冰瞳尖细的牙齿牢牢咬住黄猴下巴处的嫩肉,整个儿身子垂直悬挂在猴儿的下颚边,远远望去,倒直似这黄毛的猴子生生地长出了一副雪白的胡须,样子颇为滑稽。
许正是应了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小黄猴虽能御控整个狮群,可终究还是斗不过一只不足巴掌大小的仓鼠。但见它站在狮背上没命价地又抓又跳,一双猴爪不停捣鼓着想将那难缠的冤家从自己下颚边弄走,可未等它的猴爪挠到,冰瞳已先行一步转阵到了它那微耸的猴鼻上,一口咬住死死不放。小黄猴吃痛,紧拽着脚下头狮脖颈处的鬃毛不住怪叫。那头狮也仿佛跟着受了一惊,仰头一声山崩般的巨吼,狮群似乎得了命令,恋恋垂涎地盯视了安佐四人一阵,终又悻悻然老老实实地尾随着头狮退到了石室深处。安佐等眼见狮群退去,高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若云站起身来,退靠在身后石室的壁上,脸色苍白兀自惊魂未定。
“没用的东西!”石室上方传来云中柳没好气的一声咒骂。小黄猴好似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低头退蹲在墙角,口中小声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在嘀咕着些什么。冰瞳吱地一声尖叫,得意地窜回到姬三娘怀中。
“嘿嘿,都说这畜生养久了或多或少都像着点儿它的主人。我看云师兄养的这只小杂毛,压根儿活脱脱就是你的翻版,整孬种一个!”姬三娘一面笑嘻嘻地抚摩着自己掌中的冰瞳,一面讪笑道。
“哦?是吗?嘿嘿……”云中柳不怒反笑,倒笑得姬三娘心中一凛。她是极了解自己这个昔日情人奸诈的脾性的。
“啊!安大哥救……”果然,未待姬三娘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身后陡然听闻一阵机括声响。伴随若云一声疾呼,她身后倚靠着的石壁突然迅速旋转起来。若云闪避不及,话音未落,身子已然随着石壁翻转,隐没在石室隔墙的那头,瞬间没了踪影。安佐、木芷盈连忙飞身抢上,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若云妹子!”安佐猛力拍打着石壁,又在墙面不住摸索,可哪里摸得着半星儿暗门的痕迹?
“天狼弓!”孰料未等安佐二人寻出暗门,那头又忽然传来姬三娘一声大喊。木芷盈回头望去,只见那原本位于石室中央的神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陡然下降,迅速没入石室地表的砖层之下。
“小心有诈!”木芷盈的高声提警显然已经晚了一步。姬三娘疯了似的尖叫着向那神龛下沉处尚未完全合拢的地缝扑了过去。
第二十七回 群狮阵 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