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苏侯爷的病势尚无好转!」
南轩心头剧震,打马往长安城中疾驰而去。
南轩奔进温室殿时,便见太医令满面焦急在卧房外来回踱步,他也不及询问,大步抢进卧房去。那房中满是血腥之气,两名宫人正在床边侍侯着。苏清雪伏在枕上,闭了眼微微喘息,脸上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脸色惨白如纸,嘴边沾了缕缕暗血,全然是一副疲惫羸弱不堪的模样。南轩惴惴的向床前的铜盂里望了一眼,见内中紫血足足积了半寸有余。
南轩抓住了苏清雪的手,颤声道:「清雪,你……你这是怎么了。」
苏清雪道:「没什……」话未说完,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南轩顿时慌了手脚,道:「清雪,身上难受吗?吃药了没有?你……」
苏清雪不等他说完,慢慢的道:「这样也比看不见我好得多吗?」
南轩身子颤抖,道:「清雪,是我错了,等你痊愈,我……我亲自送你回竞州去。」
苏清雪道:「这话你从前说过一次。」
南轩低头道:「这次是真……」
苏清雪微声道:「我累得很,不想说话。你出去吧。」
南轩心中后悔难过之极,低低应了一声,退出了卧房去。
南轩当下唤了太医令到杂艺室中,沉着脸道:「你昨夜说清雪已好了,怎么不过几个时辰便成了这个模样?」
那太医令跪倒叩了个头,道:「启禀陛下,苏侯爷身子初愈,昨夜不知何故引动旧疾,以致有如今之证。」
南轩沉声道:「你再说详细些。」
那太医令应了一声「是」,道:「苏侯爷旧时的剑伤与虚疾半月前便有痊愈之象,但受伤时曾留了淤血在肺里,如今正是春季,肝气本就应了春之升发之象,苏侯爷又似是动了肝火,肝气盛而肺气虚,为木火刑金,故有吐血之证。」
南轩来回踱了几步,道:「以他如今的病势,何时能病愈?」
那太医令竟是嗫嚅不敢作答。
南轩心中大震,怒道:「朕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那太医令颤声道:「小臣为苏侯爷诊过脉,这病是实证,脉象不知为何却有些虚浮的意思,这脉证相背,只怕……」一边小心的看了看南轩脸色,才低声续道,「只怕是……不好……」
南轩怒道:「你是说清雪……清雪……」他说不出下面的话来,狠狠咬了咬牙,忽然转身又进了卧房去。
南轩再进去时,苏清雪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南轩怔怔的坐在一旁看他,不信眼前这人已来日无多。苏清雪忽然动了一下,微声道:「娘,你来看我吗?」南轩一愣,醒过神来时,心中已是一片冰凉。苏清雪忽又轻声道:「流霜,流霜,快过来,让哥哥好好看一看。」嘴角勾出极温柔的笑意来。
此时恰有一朵烛花「噼啪」一声炸开,南轩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连连摇晃苏清雪的身子,颤声道:「清雪,清雪,快醒过来,别跟他们去。」
苏清雪慢慢睁开眼睛,迷蒙道:「流霜去哪里了?」
南轩颤声道:「从没有什么流霜,我在这里。清雪,你别吓我。」
苏清雪闭上眼想了半晌,柔声道:「流霜果然是女孩儿,模样像娘多些,头发还短得很,刚刚梳得起两只小小的羊角辫……」
南轩再也听不下去,哽咽道:「清雪,你快些好起来,今后我什么都依你。」
苏清雪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总是到不能回头时才知道自己错了吗?」
南轩强忍着哭音道:「以后再不会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脸上已满是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苏清雪的散发里。
苏清雪静了半晌,抬手轻轻擦拭南轩脸上的泪水。苏清雪回京这两年中,南轩还是初次得他这般温柔相待,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苏清雪微笑道:「我临死做件好事,今后不怪你了,你也不必再抱愧。」
南轩哽咽道:「你怪我便是,我待你坏到十足,你还没出完气,怎能就这么算了。」
苏清雪微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待我不好,我活一日便记得一日。」
南轩忙道:「是,等你好了,随你怎么罚我。」
苏清雪续道:「你待我的好,我也一样记着。」
南轩抱住了他,小声哭道:「往后我待你比如今还要好。你喜不喜欢?」
苏清雪不答,道:「我睏得很,想再睡一会儿。」
南轩急道:「清雪,你……你别睡。」
苏清雪摇了摇头,又咳了一口血,慢慢的翻身向里。
南轩毫无主意的看着苏清雪渐渐沉睡过去,忽又出去唤了太医令来,大怒道:「你就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那太医令连连叩头道:「启禀陛下,苏侯爷的病证凶险之极,用药半点也错不得。小臣学艺不精,实在……实在是不敢妄为!」
南轩忽然镇静下来,道:「你是难以决断,不是毫无法子?」
那太医令道:「是。若仅是肝逆咯血,并非难治之证,但如今脉有虚象……」
南轩不等他说完,咬牙道:「你可知何人能辨识此证?若是没有,给朕治这肝逆咯血!」
那太医令思量着道:「小臣业师早已辞世,其余国手……」忽然「啊」了一声,喜道:「陛下,太医署中有一位因故被罚去熬药的周太医,便是上一任太医令。苏侯爷幼时多病,从来便是由他诊治,或许此人能知根底!」
南轩哼了一声,苏清雪曾亲口说过他小时总爱装病回家,那人能有什么真实本领,开的药物只怕也是甜枣杏脯之类。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便命人传了那周太医前来。
那周太医不久便到了,自有人带他入内。时候不长,那周太医便出来向南轩跪拜,道:「启禀陛下,苏小侯爷是肝旺肺虚的咯血证,并非重证,不久便能复原。」
南轩怔了一下,道:「清雪病得不重?」话中虽有怀疑之意,却掩不住几分喜色。
那周太医道:「这病来得虽险,逼出的却是旧年的淤血,投几剂破血逐瘀的方子,再补养一番便好了。若任有这血积在体内,十余年后定然复发不治。」语气中颇不将苏清雪的病证当作一回事。
南轩听他说得容易,一时尚不敢信,那太医令已问出口道:「苏侯爷的虚脉是何道理?」
那周太医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年苏夫人怀妊八月有余时,苏大将军正在外征战,京中不知怎么出了苏大将军阵亡的讹传,苏夫人听说,忧急之下动了胎气以致早产。苏小侯爷是不足月产下的,若是脉无虚象,那反倒奇了。」
那太医令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一边喜道:「陛下,既是如此,苏侯爷不日便能痊愈了。」
南轩却皱起了眉道:「朕看清雪精神极是倦怠,似是不像周爱卿说得那般简单。」他知道苏清雪并无大碍,心中欢愉之极,竟对着一名太医称起「爱卿」来。
那周太医微微犹豫,道:「陛下或许不知,苏小侯爷自小不敢见血,如今怕是他见自己吐了这许多血,心中便糊涂了,只道自己命不长久,自然现出疲惫之象来。」
南轩点了点头,喜道:「好极,好极!若清雪果真病愈,朕必定重重有赏!」
两名太医忙告退煎药去了。南轩喜不自胜的入内去看苏清雪,匆忙之中看错了方向,居然从温室殿中跨了出去。
十余日后,苏清雪的病果然痊愈了,南轩欢喜之极,便要给苏清雪祛除病气,亲自侍侯他沐浴。苏清雪也不推拒,由着南轩替自己解衣擦身。一时洗浴毕了,南轩扶苏清雪躺在一旁的玉石卧榻上,取过一把钝口的玉刀,沾着五叶香熬的汤水轻轻在他皮肤上刮擦,居然做得有板有眼,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南轩看苏清雪不久便似睡非睡的瞇起了眼睛,柔声道:「清雪,舒服吗?」
苏清雪点了点头,慵懒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南轩笑道:「刚刚学了四个月。上元节时我不慎将你弄丢了,你却没逃回竞州去,我猜你多半便不会离京了,便偷偷跟着太医署的人学了这个,想着日后好服侍你。」又讨好道:「清雪若是喜欢,我天天这般给你解乏。」
苏清雪随口「唔」了一声,也不知听见没有。
南轩等了半晌不见苏清雪说话,又凑上去道:「清雪,我从前待你好的不好的若相互抵销了去,还剩下什么?」
苏清雪睁开眼来瞥了瞥南轩,道:「什么也不剩,今后我全当不识得你。」
南轩小心的道:「真的吗?」
苏清雪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全然如此。」
南轩喜道:「我想我从前也没狠心到这等不堪的田地。」
苏清雪微笑道:「认真论起来,哪天等你睡了,我该悄悄给你一刀才是。」
南轩抱住了他,低声道:「清雪,我知道错了,你若果真生气,我便去冷宫里住着,哪天你消了气再叫我出来。」
苏清雪道:「那也不必。」
南轩默然半晌,低声道:「清雪,日后……你要去哪里。」
苏清雪不语。
南轩垂头道:「我下令将原来的云阳侯府改建成了一所寺院。你……你若肯留下,便住在宫里给玦儿做太傅好吗?你心里一直惦记他,玦儿也喜欢你。」
苏清雪道:「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啪啪响。」
南轩听不出他是喜是怒,不由心中惴惴,苏清雪虽说过不怪自己,自己却也答应过放他回竞州,不知他究竟是去是留。
苏清雪闭着眼想了想,道:「你若肯答应我一件事,从前之事便一笔勾销。」
南轩一惊之下当即大喜,忙不迭的点头道:「我自然答应,清雪喜欢怎么样,我便怎么样!」
苏清雪微微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南轩听了,脸上立时已是惨无人色,苦笑道:「清雪,这个……再商量商量成吗?」
苏清雪横了他一眼,冷道:「你不答应,便命人替我准备行装。」
南轩忙道:「答应,我自然答应!」
苏清雪微微点头,道:「这还算得有诚意。」一边扯过浴巾裹住身子,道:「我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南轩喃喃道:「罢了,罢了,什么也比不了清雪。」长叹了一声,嘴边却勾出温柔的笑意来。
(完)
第一章 楔子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