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溟低头看着她，柔软的头发垂落下去，露出一小片光洁细腻的后颈，喉结滑动了两下，才笑着道道：“好好保重。需要人手了，就带着这块玉佩去瑞东当铺。”
说完，纵身一跃，就要离开。
却被一只小手攥住了衣角：“怎么？”他低头看着她。
江妞妞没有抬头，仍旧是低着头，看着下意识攥住他衣角的手，有点糊涂。
忍不住抓了抓脸，按下奇怪的心绪，才抬头说道：“你也保重。”她看着他，俊美的脸上，疤痕被月光掩去，“仇人要好好收拾，但身体也要好好爱护。”
周北溟的眼睛动了动，然后抬起手，大力揉在她的脑门上：“用你教？”
“哎——”江妞妞立刻护住脑袋。
这一叫，声音不由变高了，只听耳边一道风声掠过，随即便传来下人的声音：“谁在那里？大小姐？”
走过来一个婆子，盯着角落里抱着头的江妞妞：“大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江妞妞放开脑袋，左右一望，周北溟已经不见了。她心里松了口气，扭头对婆子道：“我刚才好像看见鬼了。”
头顶上似乎传来一声闷笑，江妞妞抬头看去，只见一棵茂密的大树，树荫浓浓，在夜里看不清深浅。
“大小姐必是看错了。”婆子的脸上有几分轻蔑，“恐是把树影当成了——哎哟！”话才说到一半，忽然一条腿跪了下去：“我的脚！”
“啊！真的有鬼啊！”这熟悉的套路，江妞妞一猜就是周北溟搞鬼，眼珠子一转，忍住笑，脸上却做出惊恐的表情，张牙舞爪地跑开了。
见她跑了，婆子也不敢久留，抱着疼痛的脚，连忙逃开了。
周北溟等到人都跑了，才轻笑一声跃下来：“没良心的小丫头。”
他好心来提醒她，还给她带来重要消息，她却就这么抛下了他。
随即又忍不住笑了。望着黑幽幽的院子，分明冰冷寂静，耳边却满是她活泼的声音，眼前也仿佛划过她生机勃勃的面孔。
他离家出走时，是知道有个未婚妻的，但那时他以为这是二房的阴谋，没往心里去。只没料到，这位算命先生还挺有意思，指给他这样一个未婚妻。
纵身一跃，离开了角落。
回到馥芬院，江妞妞径直进了内室，甩下帘子，蹬掉鞋子爬上了床。
背对床外，掏出玉坠，盯着上面刻着的“周”字，眼神有点发直。
他是不是周见欢口中的“大哥”？
她直觉他是。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他是。
眼前又浮现出黑暗中他倚在墙壁上，高大挺拔的身影。
以及包裹在衣衫下的弹性紧实的胸膛，随着他说话，似乎还会闷闷震动。
又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给他擦拭身躯时，看到的八块腹肌。
轰——
江妞妞把红透的脸，埋进了枕头里。
次日一早，江妞妞拿了银票，叫了古余松出府。
“大小姐，怎么又出府？”古余松的眼底带着几分惊惧。
昨天逛得太久，他早上起来发现腿疼腰酸，因此有些怕了。
“昨儿不是当了二小姐的衣服吗？爹爹说这样是不对的，要赎回来。”江妞妞瞥他一眼，余光瞧见周围来来回回走过的下人，“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我，害我做错事，被爹爹一顿骂。”
古余松的表情顿时跟吃了屎一样，然而他看着周围的下人，忍了忍：“小的知错。”
江妞妞不禁“扑哧”一声，但古余松却是再也不理她了。
出了府，江妞妞便逗他：“古大管事的脸色，黑得可以当窗帘了，遮光效果一流。”
惹来古余松的怒视。
“好啦好啦，委屈你啦，以后出了事我也给你背锅。”江妞妞豪气地道。
“大小姐言重了。”古余松淡淡道，“小的只是一个下人，当不得如此。”
江妞妞瞅他一眼：“好吧好吧，古大下人，你高兴就好。”
古余松噎得脸色发青。
不多会儿，到了瑞东当铺。
见江妞妞还真的要进去，古余松拉住她：“大小姐，咱们昨儿当的是死当，赎不回来的。”
他以为她不过是找个借口出府，谁知她还真的来当铺了？
“做做样子嘛。”江妞妞笑嘻嘻道，挥开他的手，径直往里去了。
周壮士说了，瑞东当铺是他的，叫她有事来这里叫人。既如此，还得跟小伙计熟络熟络，打好关系才是。
“姑娘又来了？这回当点什么？”进了门，便看见小伙计，他显然记得江妞妞。
江妞妞笑着趴到柜台上：“哎，今天不当东西了，昨儿当的那些东西被家里骂了，我得赎回来。”
小伙计一听，笑了：“恐是姑娘忘了，昨儿您当的是死当，不能赎的。”
江妞妞便冲他眨了眨眼：“通融通融。”
小伙计顿时明白了，也冲她眨了眨眼：“不巧，昨儿下午就有人把东西买走了，您便是要赎，也没得赎了。”
江妞妞口中叹息，眼里却满是笑意：“那真是不巧了。”
“是呀，十分不巧。”小伙计一脸遗憾地摊了摊手。
古余松无语地看着两个人，表情能真诚一点吗？
出了当铺，江妞妞见古余松的脸色还是黑着的，便捅了捅他：“我请你喝茶？”
“小的不渴。”
江妞妞撇了撇嘴：“那算了。”说着，朝前面走去。
“大小姐，您要到哪儿去？”眼见江妞妞越走越偏僻，远离了繁华满目的街
道，古余松有点不解。
江妞妞背着手往穷酸巷子里钻：“干坏事去。”
“大小姐！”古余松眉头一跳，连忙拉住她，“您到底要干什么，可别胡来！”
古余松有些头疼。他后悔了，当初怎么接了这个差事，将这个小祖宗带回来？
眼下可好了，被她抓了把柄，唯她马首是瞻。偏偏这个小祖宗，行事出人意表，他只觉得脑门一抽一抽的。
“我又不杀人放火，你怕什么？”江妞妞轻飘飘地挣开，猫着腰钻进一个破败的院子里，踱了两步，“有人吗？”
喊了几声，低矮的茅屋里出来一个半大的小子，破旧的衣裳几乎遮不住身体，干巴巴的脸上生着一双阴沉的眼睛：“你是谁？”
“给你送银子的。”江妞妞抿嘴笑着，摊开手心，里面静静躺着三粒碎银子。
对面的小子猛地睁大了眼睛，立时便扑了过来，但被古余松眼疾手快地挡在了一边。被拦住后，一双眼睛里冒出凶色，冲江妞妞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送银子？你是什么人？要我做什么？”
“真是个聪明的小鬼。”江妞妞笑着道，“也不要你做别的，你只动动嘴皮子，这三两银子便是你的了。”
小鬼一脸不信：“这么简单？”
他怎么不知道银子这么好赚？
江妞妞仍然是笑：“若是你做得好，我再给你加二两银子。”
小鬼一脸将信将疑：“真的？！”
他家里穷苦久了，母亲和妹妹都生病了，只靠他一个人讨食吃。本以为未来的日子便这样昏暗了，谁知天上凭空掉下银子来，怎么能不怀疑！
江妞妞对古余松使了个眼色，等古余松放开他，便将手心递了过去：“我骗你做什么？”
小鬼将信将疑，但却伸出黑乎乎的枯瘦爪子，飞快从江妞妞的手心里把银子抓走了。又侧过身挨个咬了咬，蜡黄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怎样，是真的吧？”江妞妞抱起手，笑吟吟地道。
小鬼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仍带着戒备：“说吧，要我做什么？”
江妞妞对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过来，便在他耳边说出一番话：“记住了？”
“记住了。”小鬼点点头，痛快地应下来。
只是散播一番流言而已，并不难。
“三日内，我要徐州城传遍，你若能办到，我再给你二两银子。”江妞妞笑着说道。
小鬼没多想，便痛快点头：“没问题！”
“你倒不问我，为何要栽赃陷害别人的名声？”江妞妞见他答应痛快，忍不住有些好奇。
据她所知，某人善名在外，多得是对她尊敬仰慕的人？
“我母亲和妹妹还病着，吃了三个月的菜叶子了。”小鬼的眼睛黑沉沉的，说话时带着一点儿不屑，“再说她往日施粥，统共那么两小桶，够谁吃的？”
说到这里，他口吻里有一点点气恨，也不知是气人施粥太少，还是恨自己本事不够抢不到。
江妞妞没有说话，倒是古余松没忍住，拧起眉头教训道：“人家肯施粥，便是善举，倒招得你如此埋怨？”
“又要好名声，又不出银子，哪有那么好的事？”小鬼听罢，却是直接白他一眼。
江妞妞轻笑一声，与方才笑意盈盈的模样不同，此时一边嘴角微微勾着，眉眼略略低垂，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冷笑，莫名叫人不敢放肆。
“这活我接了。三日后，我在这里等小姐。”小鬼没再看古余松，倒是有些拘谨地看了江妞妞一眼。
江妞妞点点头，没有多说话，转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