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岳忙晃身让道,牵着马走在杨柳镇外的荒郊,见马车渐行渐远,想着玫瑰红人的话.该相信她,还是不信？他不想留在杨柳镇,更不想等在这里受死,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捉弄刘五岳.
刘五岳回忆着离开秦淮河畔的一瞬,回忆着王府里穷奢极欲的奢华生活,自己难道真的变成了落魄的王孙公子,一无所有？空有一身好的剑法,又能怎么样？剑法,在不会使剑的黎民眼中,分文不值.
刘五岳突然间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感到了自己很蠢,蠢得只为了虚名而活,蠢得忘乎所以,蠢得毫无世事.不该离开秦淮,不该追寻飘血剑谱的下落,一切都是一个美好的错误.得到了它,却又不想得到,未得到时的那种心慌恐惧,在得到后,变得更加惧怕,变得更加想去逃避.
刘五岳望着留下的车轮的印痕,望着留下的玫瑰花瓣,不知何年,还能再相遇.不知何年,还能再在玉龙飞云剑派,再到姜月娥的坟前拜祭？遥遥无期,心痛如刀割.
刘五岳挥动双手,将车轮的印痕抹去,祈祷她们一路平安,不会再遇到麻烦.希望玉罗盔铠的秘密,从此销声匿迹,即便自己死去,也不会怨恨,感到值得.
他掉转马头,朝杨柳镇驰去.清幽的小镇,没有一丝的风浪,静得出奇.就连夜晚奔跑的山猫,都不在此时活动.刘五岳驰骋在荒郊,走过那一片落光树叶的杨柳 林,走过那充满杀气的密林.他没有感觉到杀气,也没有感觉到,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会发生多大的事,会发生多么惊心的事.
他来到市镇,没有一家客栈,也没有酒楼,更没有店铺.唯有的只是两条宽敞的街道,两旁布满了民房,只有两个像是驻足歇息的茶馆,犹自亮着灯光.微弱的灯 光,从这头传到那头.仿佛街道的那头,有一座小桥,小桥旁,垂柳无数,垂到湖里,那湖畔的清影,在月光下,显得发白.
刘五岳飘身下马,望着静谧的小镇,一一细数,足有百余家农户.说他们是城里的居民,还算不上,街道两旁的房屋,要与秦淮河的气派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刘五岳牵着马,朝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走去.
他的肚子,咕噜噜直叫.只想在此冷清萧瑟的小镇,吃上几个馍馍,充饥一晚,明日再到别的地方寻点像样的食物.刘五岳望着萧清的小镇,除了两旁的房屋外,便是那一排排的垂柳,招人喜爱.
突然,响起了狗吠的声音.
刘五岳来到杨柳镇也有一段时日,此刻才传出狗吠的声响,未免让他感到疑惑.他心里怦怦乱跳,手按剑柄,一有不测,便会立即拔出长剑.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住着不少武林中的高手,会让谁相信？
刘五岳不信,可三须美关公明明在郊外和自己交了手.
他来到灯光闪处,见一个白发老头和一个小孩,兀自生火取暖.两人见到刘五岳牵马走来,显得有些瑟瑟发抖.刘五岳晃眼一见,心道：“都是些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见到陌生人来,还有几分畏惧.”
他牵马走进,朝老头道：“店家,你这里可还有房间？”
老头忙朝刘五岳摆手道：“客官,你有所不知,小镇从来不留宿外人,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刘五岳甚感奇怪,忙道：“那请问店家,贵店能弄些酒菜来让我饱餐一顿吗？”
老头朝刘五岳笑了笑道：“客官,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杨柳镇的规矩,杨柳镇从不留宿外人,更不会给外面的人备一餐一饭.客官要是像喝茶,小店倒可备一碗,供客官享用.”
刘五岳更觉诧异,杨柳镇透着它的古朴,透着几分邪气.难道那些武林人士,白天来杨柳镇,晚上都到别处去了吗？他忙又朝老头问道：“店家,那什么地方才能有吃的,还有能住人的地方,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可以？”
老头凝神想了半晌,才道：“离此数里之外,有个山庄,庄内专门接待过往杨柳镇的客人.银子都被山庄给挣了,我们这个小镇,从来不抢他的生意.”
刘五岳将马往树桩上一栓,朝老头道：“那就劳烦店家帮我砌一碗茶,少不了多给你些银子.”
老头听提到银子,连忙摆头道：“客官若说给我银子,那我这茶水都不敢给你烧了.你还是赶到山庄去吧,那里大鱼大肉,管待客官,绝不会慢半步.”
刘五岳微微笑道：“店家既不愿收我的银子,那我也不便喝你的茶了.敢问店家,那是个什么山庄？”
老头压低声音,凑到刘五岳的耳朵前道：“飞云山庄.”
刘五岳心里恨恨的骂道：“飞云山庄,想不到沈万里在此飞扬跋扈,竟将百姓们逼到如此境地.”
他忖毕,朝老头拱手道：“店家,多有打扰.”
说完,解开马缰,翻身驰上马背.
他驰出杨柳镇,要去那飞云山庄,会会月魔宫内逃跑的沈万里.要不是沈万里,月魔宫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想起沈万里在不归谷做下的事,又想想他的为人,他把整个飞云山庄都看得低了.
可飞云山庄内,必定住着不少成名江湖的人物.既是为了飘血剑而来,就不会放弃大好的机会.刘五岳想到此节,突然感到全身发冷.适才贸然到了杨柳镇,江湖上 的好手,在杨柳镇布下了眼线.更有三须美关公这样的下三滥人物,在荒郊失手,定会赶往飞云山庄,将荒郊外的事报知各大门派.
刘五岳望着朗朗明月,心里悲戚,想着一路走来,发生那么多事,终落得孤身一人.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去,还得为他们牵挂.不禁悲从心来,嘴里喃喃念道：“天 下南北闯四方,飘血玲珑荡玉笛.身如潮云心先死,胆似孤舟泣露滴.一朝骄阳蔽清目,远上寒山石尽绮.落魄杨柳拂清枝,蛟龙困兽泪相知.举头明月照心怀,蹄 下黄土落落溪.怒叹深怨贪念起,杀身惹祸终难离.腮下冰雪人为故,梦里惊唤香魂啼.飞云直上劫难苦,命里多舛意嘘唏.”
刘五岳念罢,猛拍马鞭,痛苦袭上心头.后悔,却不能回头,即使前面的路途,再多凶险,他都要走下去.他不想现在就去飞云山庄送死,他要等到玫瑰红人和兰儿 平安的抵达不归谷,将天池怪人的遗体安顿好.他要让世人从此再也不知玉罗盔铠的秘密,更不想让玉罗盔铠像飘血剑和飘血剑谱一样,引起群雄相互厮杀.
刘五岳骑在马背上,赶到郊外,想起这些事,缓缓的下马,走到丛林中,拾起柴火,生起火来.
刘五岳想着和徐孟琴一起的日子,烤肉喷香.他伸手掏出那枚珍藏的梅花针,朝惊得出窝的兔子射去.心道：“琴妹,要是你在就好了,我们就可以…….”
睹物思人,几多辛酸.刘五岳捏着梅花针,望着熊熊的火光,又望望不远处栓在树上的马.陈年旧事,历历在目.不能割舍,也不能忘怀.心中的哀叹,远远将他寻找到的开心掩盖.他不想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可他忘记不了.越是将他抹去,越是记起.
刘五岳将一节木棍扔到火堆里,吃着烤熟的兔肉,仿佛徐孟琴就在眼前.他柔声唤道：“琴妹,来,吃一口我亲自为你烤的兔肉.”
眼前的那个人儿,没有伸手来接,二十远远的离去.
刘五岳的心里,有几分的失望,又幽幽的念道：“琴妹,我烤的烤肉是不是不好吃,没有小萝卜头烤的好吃.琴妹,我知道我烤的烤肉不好吃,我知道,琴妹,你……,你不要离开我.”
刘五岳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渐渐变成美丽的花瓣,消失得无影无踪.刘五岳惊魂未定,嘴里喃喃念道：“琴妹,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他转而又喃喃念道：“我知道我心里想着月娥,我不该骗你.可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月娥在骗我,心里早将她遗忘.直到知道她没有骗我的那刻,我的心里感到愧 疚,感到对不住她.我不是人,琴妹,我……,我就是个畜生.你离开我,让我承受一切的痛苦,都是我自作自受.琴妹,可你不能不吃我为你烤的烤肉,你饿着了 怎么办？你不能饿的,饿了你的暗器功夫就会失了准头.”
刘五岳只顾念叨,忘记了身旁的危险,忘记了身在杨柳镇,忘记了他的处境.他又道：“琴妹,你还记得在京城之外,我故意躲着你,你回城找我吗？我差点害得 你……,我……,琴妹,你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为什么,你要躲着我,不见我.听小萝卜头说你活得很好,很开心,我为你高兴,也 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你.到那时,我再不离开你.就算受到上天惩罚,受到飘血剑法中离恨剑法的诫命处置,我也心甘情愿.”
刘五岳望着那消散的一片片花瓣,就像徐孟琴被肢解一般,他的心里七零八落,不知何故,竟有几分陶醉.他剥弄着火堆,将身子凑近,尽量让火星子溅到自己的脸上,让那一缕火星,将自己烧得清醒.
刘五岳仰望苍穹,天空中的明月,依旧像在玉龙飞云剑派那样皓洁.牛郎织女星,也明朗地闪烁在星空,照耀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刘五岳心里叹道：“你们晚晚都隔得那么远,可依旧发出耀眼的光芒,而我却一事无成.”
他讪讪的望着火堆,不停的笑着自己.火堆旁,又多了一人.不是幻想,而是真正的人.一个让他感到安慰的人,一个让他找到了信心的人.他朝那人望去,衣着褴褛,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他的身上,透着股扑鼻的臭味.
刘五岳将烤肉凑了过去,忙问道：“你想吃吗？”
褴褛少年将满是破碎小洞的衣袖朝脸上一拂土灰,道：“想吃.”
他的嘴唇干裂,说话时显得很是吃力.刘五岳一望,便知很久没有进食了.这是一个乞丐,一个很可怜的小乞丐,怎么会跑到杨柳镇来？
刘五岳听到他充满希望的声音,又将手缩了回来道：“想吃的话,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对了,我就给你吃.”
小乞丐睁大双眼,两个眼球,滴溜溜的乱转道：“什么问题？”
刘五岳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小乞丐忙道：“我叫王睡梦,半年前和我痞子叔叔走散了,沦落到此.一路要着饭,来到这个毫无人烟的地方,险些将我饿死.”
刘五岳忙又问道：“你从哪里来？”
小乞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过听人说,那里叫什么牛家村的,又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就住着我和我的叔叔.”
刘五岳点头道：“那确实不是什么村庄,这个给你.”
说完,将一只兔腿递到王睡梦手里,王睡梦接过兔肉,也不道谢,狼吞虎咽,几下就将兔肉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也不剩下.刘五岳见状,忙将水袋给他道：“先喝口水,小心噎着.”
王睡梦吃完,抹了抹嘴道：“真好吃,多谢大哥.”
刘五岳笑道：“看你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帮我看着马,我再去打几只野兔来.”
王睡梦点头不语,望着火堆,独自出神.刘五岳去不多时,回到火堆旁,早不见了小乞丐.他四下还望,不见人影,见马匹还栓在树上,稍微放下心来.他叹了口气 道：“人走霉运了,就连乞丐也不会跟着自己.看来杨柳镇,并不会风平浪静.我倒希望不会打扰这里的人们,希望他们过得好.”
刘五岳将兔肉烤上,独自一人的生活,似乎过得没有滋味,再香的肉也不愿多吃一口.他朝林内扫视一周,忽听得几声索索的声响,他猛地按住剑柄.抖见火光之下,跑来几只兔子,心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武林各派的人又寻到这里来了.”
他心想,要是宁氏七君子来到杨柳镇,那该所好,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飘血剑法的厉害.那缕笛音,能响在杨柳镇,必会增色不少,只是区区一个杨柳镇,她会来 么？宁氏七君子在青衣帮总坛吃了亏,又在月魔宫受伤不浅,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们的武功,恐怕也不会有多大的进展.只是他们的摄魂之音,没了那缕笛音,我倒 有几分的害怕.刘五岳想着,毕竟飘血剑法不能完全克制住摄魂之音,要是有旁人从中插手,那更没有把握和他们一较高下了.
刘五岳想着今后的事,想着将要遇到的武林高手,他们虽为了飘血剑而来,然他们的武功自不会在自己之下.该何去何从,刘五岳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留在杨柳镇,吸引更多的武林高手来这里.
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能将众人留住,但有飘血剑作诱饵,要将天下英雄玩转也不是不可能.
刘五岳叹息一声,心道：“我一时贪念,酿成今晚之错,恐怕只能用性命来弥补.”
正忖间,忽听柳林中一片声响,似有人欺进.刘五岳按住剑柄,喝道：“谁？”
猛听得勾连之声,刘五岳想不出是何门派使的兵器,又想天底下有什么门派会使镰刀状的兵器？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没有人回答刘五岳,也没有人停住脚步.刘五岳的剑,哐的一声,从剑鞘里拔出.
月光下,火堆旁,刘五岳显得有几分憔悴.
他定睛望着来人,使得都是一般的镰刀,除了割草外,再无人使的镰刀.他们不是本地的村民,也不是种庄稼的人,个个身着黑衣劲装之服,行踪飘忽,显是轻身功夫极强.可天底下的门派,有哪一门派会像他们这样寒碜？
刘五岳看不出他们的门派和来临,见来者足有三十余人.
他暴喝一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但听一人朗声喝道：“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只要我们知道你是谁就好了.你杀了无数江湖各派的弟子,任凭你化成灰,都会认得你的.”
刘五岳大骇,退后几步,喝道：“我杀人无数？我在哪杀人无数？”
那人断喝道：“自己做下的事,不敢承认.弟兄们,给我上.”
刘五岳忙摆手道：“你们不说清楚,枉自冤枉好人.”
众人不容刘五岳分辨,镰刀在月光下一晃,朝他攻来.刘五岳见个个勇猛,若不出招还击,必定受伤.当下长剑一扫,朝攻来的人迫去.那人见刘五岳的长剑刺来,晃身一让,恰躲过刘五岳的剑锋.
刘五岳觑准他会闪躲,索性长剑再往前一递,谁知那人被同伙一推,不小心望剑上撞来.刘五岳大惊,忙将长剑收回.谁知长剑一触他的身子,他便狂吼一声,倒地身亡.刘五岳朝那人望去,血花飞溅,美丽的血花,妖娆得向空中飞舞的白雪.
须臾在地上凝结成一朵朵鲜艳欲滴的红色小花,像玫瑰,又像月季,更像那盛开的牡丹.众人见一名同伴倒地,见到血花,不禁失色,将镰刀横于胸前,慢慢退去,暴吼道：“血花,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