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仍然老僧入定般端坐在椅子上的怪人，凌云没有灰心，他继续用平静的语气道：“你的意志力让人钦佩，没有几个人能拥有你这样坚强的意志力，我很羡慕你的意志。但是，”他话音一转：“前方联合区你知道吗？那是意志的源泉。我知道你的前方联合区非常发达，如果切除前方联合区，那会怎样？”
凌云用一种痛苦的音调继续道：“你会失去你的意志。这是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就因为你的不合作而毁灭，这是怎样的悲剧，你会失去生活的全部动力。而你失去你的意志后，会很配合地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们。反正早晚都是一个结果，你何必去触怒他们呢？趁现在你的双手和大脑仍然完好，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然后保留着你那完美的手指和意志，难道不比等你被敲开脑壳摘掉一块脑组织后再说出来要好很多吗？”
自认为可以把正常人活活吓死的威胁说出后，凌云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看着怪人平静的脸庞，他只能叹口气，缓缓道：“相信我，我确实是来帮你的。我不想看到一个意志力这样顽强的人最后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废人。也许你需要时间考虑下我的建议，我会尽量拖住他们，但我得提醒你，我拖不了多长时间。”
一无所获的凌云走出审讯室，他问仪器前的少尉：“少尉，他一点变化都没有？”“没有任何改变，少校。”负责监视仪器的少尉抬头答道：“呼吸、心跳、血压、眨眼频率、皮肤电位、脑电波、瞳孔、体温等等指标都没有明显的波动。这真是个无法想象的人，少校。”
不想再继续参与审讯，凌云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一名中尉叫住了他：“少校，嫌犯想和你谈话。”听到自己的努力有了结果，凌云快步走回审讯室，坐到怪人面前的椅子上问：“你要和我谈话，那么为了方便起见，我该怎么称呼你？”怪人依旧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他开口道：“凌少校，这几天我一直在回想关于我的一切。按照你们的语音，我的全名发音很怪，你可以称呼我为无。”
他咬着字一顿一顿地将这几句话说出来，奇特的发音给凌云一种感觉，这个人是第一次使用现代汉语，还没能熟练掌握现代汉语的语音。
“无，你想和我谈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的来历还是你的身份？”凌云试图将怪人引入一个陷阱。怪人那似乎枯死的面部肌肉突然有了动作，他提升嘴角和眼角，下压眉毛，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凌少校，你看我的表情，是不是很像真笑？那它却是假的，我心里没有任何笑意。关于你们的文明我了解的不比你少，所以，请收起你那套方法，让我们做一个直接的对话。”
无的发音越来越流畅，似乎他正在慢慢回想起使用现代汉语的经验。被无当面拆穿自己埋设的陷阱，凌云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同意道：“好吧，无，我很高兴看到你不喜欢绕圈子。那么，请开始讲述你想说的吧。”
对面的无回复平静的表情，他淡淡道：“我作为一个没有平民身份的人出现在一个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军事基地里，又没有穿着任何有标志的军服，所以不能享受战俘待遇。你们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就算真的将我的肉一片片削下，也不会有人指控你们虐待战俘。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我想走，你们关不住我。”
无伸手向凌云要了一张纸片，他托起纸片，指着桌子道：“凌少校，你要仔细看着，这张纸会从我的手上消失，然后出现在这里。”无的话音刚落，他托在手上的纸就突然消失，然后诡异地出现在桌子上。
“这只是个小把戏，我可以把纸片送到桌子上，也可以把自己送到，”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你们称之为印第安的地方。”说出目的地后，他又平静道：“第七分队确实是精锐部队，但如果我真想反抗，他们也抓不住我。”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凌云拿在手上的纸片突然燃烧，在冒出一团火球之后化为灰烬。正在查看纸片是否有异的凌云被突然出现的火球吓了一跳，他吹掉纸灰后看看双手，没有一点烧伤，也感觉不到任何灼热。
“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有反抗？”搓搓手指，凌云有些后怕道。无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平静道：“我感受到了神的旨意，我要把我知道的告诉给这个文明。我已经很久没和其他人交流过了，很多东西也埋在了记忆的底层。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就在刚才，我终于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了。”
险些被自己唾液呛到，凌云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无。要不是纸张燃烧后的气味还没完全散去，他真想叫精神科医生进来给无好好做个检查。但想到那张无故自燃的纸，凌云只能耐着性子道：“我在听着，无，你开始说吧。”
无意味深长地看了凌云一眼，缓缓道：“少校，刚才你的情绪发生波动，我能感觉到里面的不友好。我的使命只是诉说，至于信不信，全凭你们自己。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对话会被录下，你的长官也会看到这次谈话。”他停了停，继续平静道：“还是从我们那个时代说起吧。”
“那是很多年以前。联盟的科学家解开了困扰我们多年的问题，再没有疾病和死亡，天天生活在快乐中……”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无开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终于等到无回忆完，已经如坐针毡的凌云总算从苦海中脱离。“到后来，我们想要进入神的领域。”无那万年不变的音调居然出现变化。审讯室外的屏幕上，那些曲线突然跳动了几下。
“那可能是我们所犯下的最大错误。道德准则越来越低，力量则不断增长……”无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屏幕上的曲线跳动地更加剧烈。“等我们发觉时，已经太晚。神降下惩罚，我们必须为自己的狂妄和无知付出代价。那是个无法支付的代价。”长长的叹息后，无继续讲述着他的经历。
“作为一个虔诚的神职人员，我的道德水平还保持在神能容忍的地步，所以我从神罚中活了下来，那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无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继续道：“看着同类一个一个地因为自相残杀而死去，而又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他们，那是一种痛苦的折磨。神罚结束后，世界上所剩的人不多，全靠对神的信仰，我们这些人才能活下去。”
“后来，我看到了文明的重新崛起。神原谅了人类的错误，就像父母原谅自己的孩子一样。人类重新出现在这个星球上，重新创造新的文明……”无的故事很长，在他讲述期间，陆续有新的听众加入进来。基地的两位上将也放下正在处理的工作，正襟危坐地聆听这段令人动容的传奇。
“我的经历就是这些，你们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可以试着为你们解答。”随着无的话音落下，凌云向无提出了他的问题：“无，你所说的神是指什么？”听到这个问题，无的脸上显出异样的光彩，他虔诚地答道：“神创造了一切，整个宇宙都要按照神的规则来运行。神的规则无处不在，神掌控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却从不要求回报。被侮辱后神不会生气，被赞扬时神也不会兴奋。神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万物无不处在这种平衡之中。”
“无，那你见过神吗？”一头雾水的谢轩发问道。无看了谢轩一眼，平静地回答道：“神没有具体的形态，你无法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皮肤去感受、用仪器去探测。”等无解答完谢轩的问题，凌宇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问：“无先生，那么我们这次是不是神罚？”
“凌上将，”无摇头回答道：“我不能代替神来回答你，很遗憾，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一个个千奇百怪的问题不断抛向无，而无一直保持着气定神闲的状态，自如地应付着这些接连不断的问题。不知疲倦的太阳在这些问答中升起又落下，无也以惊人的精力解答着一个又一个疑问。
“离开的时间到了。”无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厚厚的钢板与山体，“我会留下最后的忠告，”他淡淡道：“注意道德，注意法律。道德必须与拥有的力量相符，我们才能继续被神的规则所接纳。一旦道德与力量的平衡被打破，神罚就会降临，神会用神的方式来纠正这个不平衡，使我们重新回到平衡之中。”
就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无突然消失在空气中，留下一屋子各怀心事的众人。“老谢，你能理解无的话吗？”满腹疑惑的凌云问谢轩。同样充满疑问的谢轩挠挠头，回答道：“很多都理解不了，也许要等以后，才能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像是预料到这个回答凌云摇摇头，将视线转到地平线上，天地相交间，初升的红日驱散了黑暗后悬挂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