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无论你们之间曾经有什么恩怨,我都请你把那些忘掉,以后,两个人好好的过日子。虽然这对你不公平,我也知道不公平,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不想我的儿子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她的语气几乎带了几分祈求,“小宝,皇儿是真心的,你也再给他一个机会吧。彼此再继续报复、别扭下去,有什么意义?夫妻之间,哪有不争执磨合的?如果你们有了孩子,有了牵绊,你就知道,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怎么都斩不断了。小宝,答应我,和皇儿好好过。行不行?”
行不行?
夏小宝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张太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敏锐。每一次来来去去,分分合合,纵然她不清楚其中内幕,但是她能猜测一二。
她一直沉默,良久也没有回答。
张太后几乎要绝望了,慢慢地站起来,声音十分萧瑟:“现在是内忧外患。皇儿迟迟没有生育,朝中大臣日日威逼收养王孙,宁王则虎视眈眈,图谋不轨。如果皇儿还不能振作,继续放纵堕落下去,唉……我只怕就是大明最大的罪人……”
夏小宝睁大了眼睛,原来,张太后竟然也知道宁王的不轨!
就在这时,夏小宝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张太后忽然冲过来,几乎是跪在她的面前:“小宝……求你答应我!现在皇儿很听你的话,他现在肯每天去上朝,也是为了讨好你。我观察了许久,你在宫里,他就肯去上朝,如果你走了,他就不去了……只要你和他齐心协力,不愁他不回到正轨上来。只有脱离了豹房他才能得救,否则,我就是千古罪人……”
夏小宝震惊得难以言喻,幸好她伸手快,立即扶起了张太后。
“太后,请你别这样。”
“小宝,你一定要答应我……唉,我虽然贵为太后,娘家人也不少,可是,至亲的丈夫没了,儿子也才一个,这种孤独,真是无法言说……所以,我唯恐皇儿有个三长两短,日日都提心吊胆……小宝,你的父母早就没了,你其实也只得皇儿一个亲人……”
理论上,丈夫也是至亲。可是,朱厚照难道算自己的至亲?
夏小宝别过头去。
张太后一直不知道,她的父母才死去不久,而不是死去很多年了!
“小宝,你答应我吧,跟皇儿和好,再也不要翻脸了……如果没了皇儿,就我们两个女人,这算什么呢?我们还能指望谁?小宝,求你看在我的份上……”
恍惚中,夏小宝比张太后更无依无靠。
爱人娶了别人。
父母宁愿自杀也不会相信自己……整个古中国父母和女子的悲哀,莫过于此。
整个生命仿佛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如破罐破摔,瞬间仿佛失去了奋斗的意义和动力。
太累了,何必死死挣扎?
“小宝,你答应我吧……”
夏小宝紧紧抓住她的手,别无他法,只能点了点头。
尽管这承诺充满了迟疑,张太后也如释重负。她忽然变得很轻松,顺势挽着夏小宝的手:“小宝,你一定要跟皇儿和睦相处,早早生下皇子……”
这一次,夏小宝并未再点头。
但是张太后也并未继续紧逼,她知道,这事得一步步慢慢来。还是兴致勃勃:“小宝,春色尚好,陪我出去逛逛。”
夏小宝推辞不得。
那是她回宫后第一次走出坤宁宫。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三三两两宫人穿梭其间,采摘花粉,准备酿造玫瑰露。
“小宝,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用玫瑰露擦手,我今年多酿造几瓶给你留着。”
“哈,母后,你要送什么给小宝?”
一个人快步而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正是朱厚照下朝归来,听说太后和小宝在游园,立即兴冲冲地赶来。他还穿着龙袍,连便装都没来得及换,但见阳光下,夏小宝的脸颊不再如昔日那么瘦削,隐隐地有了几分淡金色的血色。
他竟然觉得有点儿心跳,“小宝,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多了。”
她淡淡一笑。
这一笑,真是比身边的玫瑰更加娇弱。朱厚照大喜过望,上前一步。
张太后呵呵笑起来:“我有点头晕,先回慈宁宫休息。皇儿,你今日好好陪着小宝。”
朱厚照知道母亲心意,喜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宝。”
夏小宝待要说什么,张太后已经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去了。
阳光温暖,清风吹拂,脚下的龙胆和千日红分成两个大片,整齐地开放成绵延的花海。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经历了这一场大病,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娇弱。朱厚照想起昔日那个纵横大漠,手提火铳的女绑匪,隐隐地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痴迷于她——也许,她一直是他金戈铁马,纵横天涯的一个梦想。十几年皇帝生涯,基本不能离开皇宫半步。就算偶尔微服在京城里闲逛也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这种刻板的生活,完全不是他想要的。而她,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大漠上,在他对阵小王子的战役里,在他一心建功立业的理想里——仿佛她就是另一个自己,能悄然之间,延伸自己的理想和未来。
沉思里,他忽然发现她在看自己,目光很奇怪,很深沉,但是,并不是昔日那种冷漠和愤恨,相反,带了一点打量和考核。
他面红耳赤,如一个惨绿的少年,有点儿结结巴巴的,生怕自己此时看起来不那么精神。
“小宝……我……你好些了么?”
“这些天,积压了许多事情吧?”
“啊?”
他反应过来,立即说:“是啊,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堆积了很多奏折。”
“时间还早,你不去看看?”
他的眼睛亮起来:“你陪我一起去?”
也不等她回答,他拉起她的手就走。
牵手的时候,心怦怦地跳,尤其,她又没反对,更没有冷言冷语。
御书房里,奏折堆得高高的。仔细一看分类,其实,都没什么大事。夏小宝不得不感叹,朱厚照这厮虽然是个大玩家,可是,他唯一的优点是相信人——他相信杨廷和。无论多少人弹劾杨廷和,也从未动摇过他首辅的位置。
这个来自四川新都的内阁首辅,可谓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维持了一个极其干练的内阁班子,无论朱皇帝在不在,他都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就算夏小宝知道杨廷和收了宁王的钱,可是一看这办事的架势,忽然明白过来:杨廷和收钱是真,可是,估计他没料到宁王是真的想谋反。而且看样子,收钱的力度也不太大。她本来想把这事委婉告知张太后,可是,心念一转,立即改变了主意。
再看那一堆最后的奏折——这些才是天大的事情——上到一品大员,下到六七品的小官,都老生重弹,一句话概括:朱皇帝,你没本事生儿子,就赶紧收养几个儿子!再拖下去不是办法。没有皇储,天下人心惶惶。
朱厚照大手一摊,无可奈何:“小宝,我真被这些家伙烦死了。恨不得把他们都抓起来痛揍一顿,妈的,真是管得宽,连我的家事也要指手画脚。”
夏小宝淡淡的:“帝王无家事,他们也是担心没有皇储天下不宁。”
“小宝,说到皇储,我就想起宁王。这次我南下找你,路过宁王的府邸,一夜之间,听得几次打斗之声……我觉得宁王府里很多蹊跷,这厮不是善类,不行,我绝不能收养宁王世子……”
夏小宝没有做声。
他忽然想起来,夏小宝曾经建议自己对宁王世子用异色龙笺,踌躇了一下:“小宝,你觉得呢?”
“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宁王世子,本来也非帝系。”
朱厚照大喜过望,立即明白,夏小宝这一次意见和自己是相同的。不是帝系子孙,当然不能继承大统。
他搓着手:“小宝,我还是不想收养任何人……再等等,也许我们还会有孩子……我有个强烈的预感,我们一定会有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充满了热烈的火焰。
那时,他和她的距离如此接近。
一场大病之后,她腰肢清减,消失了昔日傲慢而嚣张的英气,眉宇之间带了一点淡漠,反而显出楚楚的样子。
他极少见她如此摸样,竟心猿意马。
她没察觉,也并不在意,淡淡的:“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他立即扶住了她:“小宝,我们一起回去。”
夏日的风在林间穿梭,夕阳无限好。
坤宁宫的屋子里,到处弥漫着玫瑰的芬芳。
夏小宝觉得很疲倦。大病初愈,或者说还没痊愈,她早早地躺在床上,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旁边的火炉里,淡淡的熏香,是安神镇定的,也是张太后亲自送来的,吩咐木奴儿点上了。
烛光摇曳,熏灯朦胧。
朱厚照坐在床前,心跳加速,就像一个刚刚怀春的少年,急切而期待。
“小宝……”
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觉得额头又有点发烫。
也许是这玫瑰的香味,也许是熏染的小香灯,她不想说话,一直闭着眼睛。很多个夜晚,总是睁着眼睛睡不着。她其实非常害怕黑夜,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被一种愤怒的情怀所困扰。一直要到天明之前,心境稍稍安宁,才能入睡。
可是,今夜她也许是倦极了,躺下不久后,竟然酣然入睡。
第七十四章 情义两难全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