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这才慢慢地站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去了豹房？”
朱厚照一时语塞。
“你不是放出风声，说一辈子都不想见她么？何必还惦记着她？”
朱厚照的脸忽然一阵发烧，可是，在母亲面前，又不敢再说什么。
“这……我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我……”
“既然你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你，何不走了好？我马上通知陆定之，不必带她回来了。以免你们发生争执，后宫不宁。以往她没回来时，你还不时给我请安，母子之间还有相见之时。她回宫后，你反而躲在豹房里，十天半月，连我也不见一面。所以，她留下没有任何的好处，根本不必再进宫了……”
朱厚照面如土色：“母后……那些都不是真的……我很想见小宝……我很想念她……我根本就不想和她分开……”
张太后紧紧盯着儿子：“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现在为什么又想念她？”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在豹房里，其实每天都想回来，却怕她不理我……我希望她派人来接我……可是，她没有……一直没有……那天我遇到她，我希望她先叫我一声，可是，她也没有……她根本不理我……”
张太后这才暗暗地惊讶，看儿子这样子，绝非作伪。
他竟然是如此地想见小宝？
她忽然问：“你生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忽然就翻脸了？”
朱厚照瘫坐在椅子上，一时有点茫然。
那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情啊。
她不想要挂熏灯，那就不挂好了，可为什么，要和她闹成这样的地步？
他喃喃自语：“母后，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当夜，我要挂熏灯，小宝说熏灯气味很难闻……我就跟她吵起来……区区小事，都是我不好……”
张太后松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也着实不容易了，要见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儿子，意识到是自己的错误，主动让步，真是天下第一罕见的行为。
她仔细看着儿子的脸，痛心疾首。
又深感，唯有夏皇后，也许还能够拯救他，再让他和豹房那干狐狸精混下去，就彻底没救了。
她走了几步：“皇儿，你放心，我会叫小宝早点回来。”
朱厚照怯怯的：“母后，我想亲自去找她。”
“不行！你不能长期出外巡游。火烧东厢，大臣们的意见已经很大了，你再外出，名声不知又要坏上几分……”
“母后……”
“此事不用多说了。小宝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小宝到底干嘛去了？”
“干嘛！她还不是为你着想。她说她认识一个游方郎中，有生儿育女的秘方，十分灵验，想去为你求取。”
朱厚照睁大眼睛，直觉不对劲。
像夏小宝这样的人，会去求取什么生子秘方？
可能么？
“皇儿，小宝一片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她若真的拿了生子秘方回来，你一定要和她共用。你自己是嫡长子继位，我也希望，你们也能生一个嫡长子，这样会少去许多宫廷争斗，勾心斗角的麻烦……我认为，皇太子，最好还是由皇后所生，才最是名正言顺……”
朱厚照不假思索：“那是当然。”
可是，还是觉得不对劲。
叫夏小宝心甘情愿，主动地去拿生子秘方和自己共用？
张太后相信，他自己都不相信。
脑子里一阵阵的恐慌，可是，这种恐慌，又没法在张太后面前表露。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等什么生子秘方。
也许，等来等去，人家都给别人生子了。
张太后忽然自言自语，唉声叹气：“唉，按理说，你们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小宝的肚子竟然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唉……”
朱厚照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
自己都没和夏皇后动作过，怎么可能有孩子？
张太后见他面色尴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问：“皇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夏皇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支支吾吾。
一个男人，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可是，张太后见皇家继承人事大，又是母子，再不问，以后又被他敷衍过去，所以，也不管难堪，立即穷追猛打：“皇儿，你必须说实话……我总觉得，你和夏皇后之间，不是那么简单……”
“这……母后，你有所不知，小宝身子不好……”
“啊？她那里不好？”
“小宝这些年流落在外，女扮男装，为了不至于露出破绽，她自己服用了一种药……所以，导致恢复女装后，就经血不止……我们这些日子，从未真正在一起过……”
张太后目瞪口呆。
一会儿，才张大嘴巴：“荒谬！真是荒谬。”
朱厚照不敢反驳。
张太后是何许人也？
立即意识到，这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想她夏小宝，面色红润，身体健康，脸上连一个斑都没有，每天都很精神，血气充足。如果得了这样的病，岂会是这种摸样？那是绝无可能的。而且，夏小宝当初刚进宫的时候，她关心她的身子，还专门请了御医给她看过，御医的报道是，夏皇后身体完全健康，只要和皇帝同房，生儿育女不成问题。难道短短再一次出去监军一个多月，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可能么？可是，她毕竟不是太医，也没法下结论，再说，人已经不在宫里，连询问都没机会了。
不可思议的是，儿子也是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物，难道只言片语，就能把他糊弄过去？居然能让他整日出入坤宁宫，却一直强忍着？
她走了几步：“皇儿，也许，小宝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小宝了。”
“小宝比以前好多了。”
张太后摇摇头，心里一凛。
这一点，她并不赞同。
夏小宝，绝非昔日的夏小宝。
“皇儿，你详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遇到夏小宝的？当初传闻，你被人绑架了，你说，是不是她？”
朱厚照忽然听出了母亲的言下之意，讶然叫起来：“母后，你是在怀疑小宝？”
这难道不值得怀疑？
事隔多年，刚刚皇帝出巡，就被她抓住，然后，不计前嫌，又跟随儿子进了宫。
这可能么？
世界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皇儿，我看，她既然走了，就真的没必要再去找她回来了……”
朱厚照看出母亲的样子绝非开玩笑了。
他急了：“母后，你不是很喜欢小宝么？为什么又不要她回来了？”
“不是我不要她回来，怕的是，她回来了，心也不再你的身上……而且，我担心你的安危，自然胜过其他任何人……”她长叹一声，“皇儿，我和你父皇就你这么一根血脉，还希望你延续大明天下，任何人，都不许危急你的安全。”
“母后，小宝没有危急我的安全，从来没有……真的，她从来没有……”
“还没有？当年她怀揣匕首刺杀你，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忘了？”
“母后，当年是我诬陷她。是我叫刘瑾设法陷害她，把她迷晕了，匕首那些，都是我准备好的……母后，都是我……”
他忽然住口，面色惨白。
张太后的脸上，竟然也闪过一丝悲悯之色。
原来如此。
多年前的疑团，一闪而过。
为了废黜夏皇后，这个儿子真可谓是处心积虑，栽赃诬陷了，打入冷宫，受尽折磨……忽然觉得无比心酸。
她看着儿子，“你认为，在你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她还会心甘情愿，不计前嫌地跟着你么？”
朱厚照没有回答。
良久，才慢慢转身，“母后，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好。”
张太后没有回答他。
“母后，你放心，把小宝找回来后，我再也不跟她赌气了。”
张太后还是无言可答，只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