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和自己相处的都是琅邪王的替身?那日日笙歌,夜夜燕舞的男人,也是替身?
或者说,只有今天来举行这个非常典礼的才是替身?
她也糊涂了。
怪只怪世人心理,九五之尊何等高高在上?纵然是身边之人,夫妻子女,也只能仰视他,他说壹加壹等于三,别人决计不敢说是二。所以,纵然他偶尔有点奇怪,纵然他的举止有时失常,也无人敢于质疑。
不是满宫廷的妃子们不聪明,不精明,只是。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他们太习惯于俯首恭从,乖顺听命了。对于那个永远喜怒难测的主人,早就没有人敢于去揣测他的心意。
她们不需要了解他,她们只需要服从他。
所以,竟然如此重大的场合,也不知道他是替身!
她瘫软在地上,形如一条软体的虫。
身边潮水般的侍卫在退却,可是别的人早已把四周封锁。
甘甜的惧怕丝毫也不逊色于段雪梅。
层层圈套,层层设计,既生瑜何生亮,她忽然觉得如此的不寒而栗。一个人,工于心计到了这样的地步,这要如何的绞尽脑汁?
难怪人类几千年都没有任何进步,只因为,他们把这一切都放在了算计同类身上。
难怪琅邪王最近神龙不见首尾——连她都在茫然,幽灵般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他本人还是替身?
她没有再去看夏原吉的下落。
已经是知道的,他跑不了了。
尽管已经做到了这等地步,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终究还是计逊一筹。
这是琅邪王的天下,他永远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前面有声音传来,御林军的追赶,箭簇的呼啸,无数人的惨呼……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两个人的野心,两千人的陪葬……
然后,她听到惨呼,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的惨呼声响起。夏原吉!
夏原吉!
最终,输的还是他。
他连替身都没有。
在这一场他和他的战争里,自始至终,她都是个局外人。他们的结构太宏大,剧情太张扬,根本没有她去导演的份儿。
夏原吉,琅邪王!
她也曾渴望,周旋在两个男人身边,得到的都是他们满满的爱情,他们爱上她,喜欢她,为了她宁愿赴汤蹈火,抛弃家国,上演一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话剧,一如她看过的许许多多同类型的言情小说。
可到头来,她才看得清清楚楚,从一开始到结束,她只是他们的工具。
是夏原吉利用的工具;
是琅邪王利用的工具。
是他们互相博弈的工具。
在他们的棋局里,她甚至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无论最后的赢家是谁,他们都可能施舍给她一个还不算太坏的结局——如果你满足于单纯的锦衣玉食的生活的话。
真正的美人,从来都敌不过江山。每到必要关头,男人必然牺牲女人。
也是,他们连命都敢拿去豪赌一场,何况是女人。
帝王英雄身边,从来没有爱情。
她茫然起身,走出去。
这一切,都跟她无关。
局外人,管不了局内人的事情。
外面,两名侍卫追上来,一见到她,立即道:“娟娟姑娘,我们四处找你……你到哪里去了?”
她歉疚地一笑,低着头,不回答他们的话,身子瑟瑟发抖。
这在他们看来,显然是小宫女胆小怕事,双腿软了,胡乱走错了地方,瘫痪着没有半点力气了。
也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男人都腿软,何况是女人。
甘甜松一口气,总算把这侍卫对付过去了。
但是,能看到他们面上的惶恐和惊诧,经历了这一番战乱,他们实在是经不起半点的错误了,否则,项上人头迟早会离他们而去。
所幸,她此时只是一名“宫女”而已。
侍卫甲低声道:“娟娟姑娘,今日事情有点不对劲,你看,是不是暂不出宫?”
她不语,只是把皇后的令牌拿出来。
多说多错,这让她想起琅邪王的那个替身。
如果他不是笑得那样淫邪,她还不能看出破绽。
可是,就算是再好的替身,也最多只能顶替一时,而不能长久。琅邪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最最惊诧的不是有这个替身,而是她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帝王心思,神鬼莫测。
果然!
但饶是如此,此替身也最多就在新婚大喜之日出现了一下,然后,就归于了沉寂。
就像一个演员,刚刚过了一把皇帝瘾,从早到晚,连真正的喜事都没有挨边上,便被那把无量业火烧死,而且死状甚惨,尸骨无存。
值得?
但是,她想,那个替身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明知是死,也只能硬着头皮顶替这么一天。
她走出去,脚步还在颤抖。
两名侍卫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很顺利地出宫。顺利得甘甜几乎不敢置信。在这样乱纷纷的时刻,难道不曾全城戒严?或者说,皇后的那块令牌真的那么值钱?就算戒严的时候,也能让人顺利出去?难道不是只有琅邪王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权利吗?
他这样的人,岂肯跟人分享?
她不认为,甘皇后具有如此强大的气场,能够轻易地把众人震慑了。
那块皇后令牌,她还曾经当成废铁一块呢。
但是,此时此刻,能出去,就别无所求了。
两名侍卫,亦步亦趋。
一直走到一个僻静处。
一名侍卫忽然发现不对劲。
“娟娟姑娘,买东西是该往左边这条路走……”
她回头,看着他们,摸出帕子。
“娟娟姑娘……”
二人忽然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香味,等醒悟的时候,身子已经倒下去。幸好是僻静处,倒在灌木丛边,来往行人不易发觉。
甘甜又找了一堆枯枝盖住他们,虽然这里冷一点,但过得三个时辰他们自然会醒过来。有这三个时辰,她已经可以走出很远很远了。
城外有一匹马,她吹口哨,把马安排好。一口气跑出了三十里地,然后,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看这个残冬的景象。
肚子有点饿,才骑马一会儿就觉得肚子饿。
而且有透不过气的迹象。
她想,自己懒惰久了,居然连骑马也没力气了。
马走得很慢很慢,如在散步。
她拉着缰绳,这时候,才觉得肚子很饿了,索性摸出包袱里的干粮吃起来。
这些都是精心准备的点心,热气腾腾的时候鲜美无比,可是,冷了,吃到嘴里就另是一番滋味。
多好的东西,可见也必须有个保鲜期。
她啃了几口,味同嚼蜡,然后又放进怀里。
那时候才过晌午呢。
暖冬的阳光懒懒的,她一路都打着大大的呵欠,没有逃命的激情,只想躺下来,无论在哪里,就着干枯柔软的树叶堆睡一觉,或者是找一个客栈,尽量地躺一躺。
但是,客栈尚在前方。
前面是一棵大树,树下有一块很大的石头,虽然粗糙,但不失为一张天然的凳子。
甘甜把马拴在树上,坐下来。心想,自己是不是养尊处优太久了?怎么走这一点路程就如此倦倦的?
理智告诉她应该尽快离去,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
她躺下来,一点也不怕琅邪王追击,事实上,她认为琅邪王是故意让她走的——只要她自己走,他就睁眼闭眼,放她一条生路。
他的意思她很明白。
此时,他已经解决掉了他所有的敌人,夏原吉已经除掉,没有必要再杀她区区一个甘甜了吧?
否则,何以解释她那么顺利地就出宫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暖冬残阳,十分舒服,她躺在大树下面打盹,悠闲自在。
直到一股风声,冷厉的,她蓦然睁开眼睛,已经迟了……太迟了……她看到一个人策马冲过来,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大刀,看不清楚脸色,先感觉到杀气腾腾。
他来杀她。
他是来杀她的。
她急忙躲避。
情知厄运已经到了。
这一生的好运道已经全部用完了。
但是,她的动作早已不如昔日敏捷——她竟然躲闪不开,笨拙的,如一头秋日里吃得太过于笨拙的熊,是猎人最最喜欢的目标。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鬼头大刀劈下来。
肩膀上的血喷出来,飞溅……
看小说的时候常常听说“鲜血飞溅”一词……亲眼看到了,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真的是飞溅!
一直飞溅到了对面那个人的脸上。
她惊诧地看着他,忘记了疼痛。
好像那一片肉,根本不是她自己的。
对面的男人握着大刀,冷笑,脸上有一股极其痛快的神情:“狐狸精……你也有今天……”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但是声音却很明白清晰:“陈玄虎……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陈玄虎咬牙切齿:“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我也给你一个痛快。我要替雪涵和我的孩子报仇……”
替雪涵报仇?
她笑起来,神秘莫测。
眨眨眼睛。
他竟然是为雪涵报仇?
“你认为雪涵是我杀死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你这个狐狸精……该死的狐狸精……”
她紧紧咬着牙关,身子靠在大树上,握着那个发动机的按钮。
陈玄虎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这个发动机是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她穿得太厚了。普天之下,只有2个男人才知道这发动机的秘密,但是,他陈玄虎并不是其中之一。
他以为是濒临死亡的女人,所以,肆无忌惮。
他的眼珠子都是血红的,带着一种复仇的痛快。
“狐狸精,这天下,想你死的人太多了……你害了那么多人……他们都应该向你索命,今日我只是替天行道……”
她还是淡淡然的:“包括琅邪王吗?”
第224章 只是被利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