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缄默不语,我却开始越来越明晰,越猜越透彻。
“再或许,大人与我娘曾做过那成双比翼鸟。”
从他微妙变化的表情中,我想我是说对了些什么。
“一会儿的庭审,若有兴趣,你也一起过去吧。”
他避开我的点,殊不知我现在感兴趣的只有他和我娘真正的关系。
“你其实并不是工华的表妹,你俩这出戏演的究竟是为何?”
他确实是聪明的,反客为主把我问着了。
“若你并不是工华的表亲,又不知我与你娘有关系,那你此趟来普罗作何?”
他一个接一个问着我不好答的问题。
“此番来普罗,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眼看也瞒不下去了,我便打算如实交代。
“忘川来普罗其实是寻人的,来之前并不知晓普罗不留外客的规矩,所以到这儿之后找不到住处,恰巧遇见了工爷,他看我年纪还小不便露宿街头,便把我收留了。”
“不过扮假亲的主意是我一个人出的,工爷只是好心收留我,还望大人莫怪罪于他。”
我不愿陷工华与不忠不义之中,便准备把罪一块都背了,料想他与我娘是旧识,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你来此寻何人?”
“时运不佳,我此番来寻的人恐怕就是验尸房那具白骨。”
“哦?所以这就是你对此事上心的理由了?若这白骨真是你相识之人,那也会对我们办案有利,此前你与工华一同骗我之事我不会怪罪,只是这案子还是要继续查下去,你也不要有所缔结,一切还都同往日一样吧。”
“大人宽宏大量,小女在此谢过了,小女就先退下了,去帮工爷准备待会的庭审。”
“好,退下吧,把古琴留下。”
此时我怀里还抱着那把古琴,看得出他确实是珍贵此物的,我把琴靠在他的桌子旁立着,便退下了。
去公堂要从工华房间旁的长廊过,褐红色的漆面长廊的柱子上攀爬着一些菜瓜秧子,想必是李婶撒下的种子。
虽然知道去公堂的路,但今日确是第一次走,穿过长廊拐进公堂后门的时候,工华便已经在了。
或许是许久不用的缘故,屋内有些潮,正堂前的公文桌上也有些土,工华正在擦拭着。
“这是不是很久没用过了。”
“嗯,好久不用了,偶尔会来打扫一下,看来以后是要经常打开门晾晾了,这潮气味儿太浓了。”
“这王掌柜怎么还没请来,你出去看看。”
我倚在门边站着,工华弯着腰开始擦那把大人坐的太师椅。
我听命跑到了衙门外面探头寻王掌柜被请来的身影,街道上今日很是热闹,熙熙囔囔的人很多,且大都比我要大半个头,我看不清只得蹦起来看。
跳了几次都没有看见远处有衙役带着人走来。
“这个王掌柜,难不成是尊大佛,这么难请。”
我自言自语道。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人来,眼看午时马上就要过了,这要是不赶在大人去公堂前把人请到怕是又要多说话了。
我正着急着,就在这时,一个衙役从东边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忘川姑娘,工爷在何处啊?”
“怎么了?工爷在公堂上呢,出什么事了?不是让你们去请王掌柜了吗?”
“是啊,可是王掌柜他跑了!”
“什么!”
“都出了镇子了,不过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在后面呢,有人押着,一会儿就到了。”
“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告诉工爷。”
我急忙冲进了衙门里,从公堂的正门跑了进去。
“那个王掌柜他,他跑了!”
我这一声闷雷一下子劈到了工华的头上,他蹲在公文桌下面正在打扫,听我这么一说猛一抬头,脑门儿也被磕了。
“啊,疼死我了。”
“你没事吧?”
我走近她垫着脚去扒他按住脑门的手,想看看他伤的重不重。
“我没事,王掌柜呢!怎么跑了!”
“哎呀你别担心了,我话还没说完,他虽然跑了,但是被衙役们给抓回来了,这会儿功夫应该已经到了。”
说到这儿,衙役们真的就押着个粗脖的大汉进来了,那大汉皮肤黝黑,满脸胡渣,一副鲁夫的样子,倒像是个杀猪卖肉的,只是若让我把他同六儿联系到一起,着实有些牵强。
衙役们把他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头发也被抓的凌乱不堪。
“跪下!”
几个押着他的衙役合伙使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按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这时大人抱着公文册子从公堂的后门进来了。
“为何绑着?也不是犯人,工华,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坐到工华刚刚擦干净的太师椅上,看着跪地的王掌柜问道。
“回大人,我差人去请王掌柜的过来问话,谁曾想他偷偷的跑了,衙役们这才刚刚把他抓了回来。”
“有这么一回事啊,王掌柜,只是差你问个话而已,为何要跑啊!”
下面跪着的王掌柜并不答话,执拗的歪着头不看大人。
我站在大人的左侧,工华站在右侧,大人穿着平日里没穿过的官府,深青色的官帽扣在头上显得他又高大了许多。
“你为何要跑!”
突然,大人拿起桌上的印堂使劲敲了一下,声音严厉的训斥起来。
“你知晓自己罪行将要被揭发,便想要畏罪潜逃!王富仁!杀人之罪你是认还是不认!”
杀人?这下可把我和工华两人说糊涂了,我看着他摇头,他也看着我摇头,表示我俩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切莫冤枉好人!”
跪地的王掌柜这才正起脑袋反驳了一句。
“我方某为官数十载,不曾冤枉过好人,但也从没放过一个恶人!你弑子之罪如今我已调查清楚!你切莫狡辩!传证人!”
还有证人,大人何时备好的这一切,我与工华都不知道。
“大人,证人到。”
这时大人的一位贴身衙役领了个女子上了公堂。
那女子低着脑袋轻飘飘的走进了公堂内,站定之后,她缓缓抬起了头。
是那日的茶坊老板,工华说过的那个半仙。
“老生参见大人”
她微微屈膝行礼,一行一语依旧淡然若是,丝毫没有紧张慌乱的意思。
“证人徐娘,将你那日看到的情况说出来吧!”
“诺。”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我那日夜出给人瞧命理,一直瞧到深夜才回茶坊,路过王掌柜铺前的时候瞧见他屋内还亮着灯,便觉着有些奇怪,就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听见……”
“听见什么?”
王掌柜此时有些惊慌,打断掉徐娘的话。
徐娘并未看他一眼,接着道:
“老生听见屋内有个青年的声音在说话,因为王掌柜是一人生活,这夜里屋里突然多了别人我不免有些好奇,便继续听了下去,听着听着便听见王掌柜与那青年吵了起来。”
“他们当时吵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大人开口问道。
“记得,那青年说: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若你不去认罪,那我定会抛弃父子情分将你告上公堂!”
“接着我就听见茶盏摔碎的声音,然后王掌柜吼了起来,说:你到底知道多少!”
“那青年接着说:全部!这么多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去查清楚这些事情了!你与那人的私通,还有我的身世,我统统都知道了!”
“这时我就听见王掌柜有点不正常了,语气很是激动,说:你若是敢说出去,我一定杀了你!”
“那青年也不甘示弱,态度依旧很强硬:当年我偷偷跑的时候便就知道我查明真相的那日你定会想要杀我灭口,只是我还念在我同你有过十年的父子之情,还料想你并不会这般狠心,现在想来我是错了,恶人就是恶人!”
徐娘说到这就停了下来,不再开口,我有些着急,听她这么一讲总觉着她口中的青年像六儿。
“然后呢?”
我忍不住问道。
“然后便是王掌柜杀人的事情了。”
“你这妖妇!莫要冤枉我!”
王掌柜有些激动,跪在地上使劲往徐娘身边挪,看气势是要打人的意思。
“回大人,老生说的句句属实,听过他俩的争吵之后屋内便没了动静,我当时并未多想,以为是不在吵了这么简单,便回了茶坊,只是后来我看见了一些事情。”
“看见什么?”
大人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老生回到茶坊的二楼想要歇息,在窗边关窗的时候,借着月色看见,看见王掌柜拖着个人到了守望台,那人并无意识,好似死了一般,接着的事便就是王掌柜将那人埋在了老洋槐下,大人可以差人去我卧房探探真假,我的那扇窗子,刚刚好可以眺望到整个镇西。”
“王富仁的罪行我已调查清楚确是属实,只是你为何当时不报官?”
“老生一介女子,且是独身,自然是有些怕这等事的,一时糊涂误了事还望大人饶罪。”
“你并无罪,不必担忧。”
“王富仁,弑子之罪你是认还是不认!若你还敢狡辩,那休怪我不客气!”
“昏官!你们设计陷害我!这妇人之言都是胡说!是胡说!”
“当日看见你埋人的并不只她一人!若你继续狡辩,那便传其他证人过来!”
王掌柜这下有些儿慌了,紧张的满头大汗,不再闹腾。
“我认,我认罪,八年前,我确实杀过人。”
他态度转变的太过突然,让我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人可是你早年间失踪的儿子?”
“正是。”
“你为何要杀他?”
“没有为何。”
“徐娘的证言里你们那夜的谈话时何意思?”
“无可告知。”
“大胆!”
“要杀要剐随时恭候着,只是要问我杀他的理由,那便是没有理由。”
不论大人怎么问,他始终不肯交代杀人动因。
第二十五回 六儿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