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唱曲儿,今日唱了一首,总觉着嗓子吃力的狠。
夜里起来喝了好几回茶水,冷掉的茶水虽少了刚泡好时的清香,但也能拿来润嗓子用。
喝了太多茶水的后果便是要不停的往外排,整整一夜的时间都让我用来喝水和上茅厕了。
前院没有茅厕,我只能往后面跑,中间的院子有一间茅厕,只是平日里衙役们用的多,这夏日里我嫌味道大,不愿意用。
第三座院子里也有一间茅厕,因为只有大人一人用的缘故,倒是干净了许多,我平日里都是偷偷用的这间。
头两次去茅房,夜还未深,大人的房间还亮着灯,透过纸窗能看到他的人影,只看到他坐在床前的书桌前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我蹑手蹑脚的从他房前过了两趟,第三趟的时候,他屋里的灯已经吹灭了,想必是睡了,我偷用茅厕时便大胆了许多。
“你在这儿做什么?”
终于在第四趟的时候,我被逮了个正着。
我刚刚晃过他的房门,正赶巧他推门出来,站在我身后。
“你在这儿作甚?”
我只觉后脑勺一阵发紧。
“这都何时了?怎么还不睡觉,在这儿作甚?”
“大人莫怪。”
我不敢回头看他,怯生生的道。
“小女只是茶水喝多了,想借大人的茅厕行个方便。”
他听我这么一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怕也是因为茶水喝多了,不如你先让着我行个方便可好?”
“自然,自然是要先紧着大人的。”
我的嘴巴又开始不争气的打瓢了。
从我身边穿过时,他伸手摸上我的头,揉了揉我散落的头发,他的手掌宽大又柔软,碰到我的那一刻,我缩紧脖子不敢动弹,那感觉像是有一股暖流从我的头顶灌入了心底,是我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好了,你去用吧。”
“好,好。”
等大人出来后,我低着脑袋赶紧冲进了茅厕,里面点了支红色的蜡烛,是他方才拿在手里的。
方便完之后,我拿着这根蜡烛走了出来,方大人还站在房门前,好似是在等我。
我自觉地递上还燃着的蜡烛给他。
“谢过大人,那小女就先回房休息了。”
“或许你娘,嫁给了谁。”
他突然搭上这么一句话,没有要我走的意思,虽是问句,他却还是说的平淡出奇。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娘她……”
“她怎么?”
“不知大人与我娘相熟不相熟?”
我转过话锋开始反问他。
“相熟,何止是相熟……”
他的话又只说了一半,留一半不再说下去,死死的盯着我看。
“若大人与我娘相熟,那自然是知道我娘的身份了?”
他又沉默不语。
“大人也是疆良人士,那也自然是知晓疆良最红火的仁悦门了。”
“我知道,你娘的身份,我也知道。”
“那不知大人明不明白一个道理。”
“道理?说来听听。”
“我娘既然是青楼女子,那便是嫁不了人的,敢问这世间哪个男子愿意娶青楼女子过门呢?烟花之地,平日里寻寻乐子便好,若要真论起婚嫁,那我娘是会被鄙夷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震惊中带着一丝不解。
“若大人与我娘真是昔日好友的话,那告诉大人也无妨,我娘她,并未婚嫁。”
“那,那你是……无为的亲骨肉吗?”
“自然不假,不过我生在仁悦门,也长在仁悦门,我娘并未婚嫁,对外来讲她也只是我的姑姑而已,毕竟一个青楼女子莫名的多了一个孩子,怕是要被人讨嫌的,所以今日这事虽然大人知道了,但还望大人缄口莫再谈起。”
“你,你是说,是说,是说无为至始至终都未婚嫁。”
不知为何他也被我传染的开始嘴瓢了。
“无为并未婚嫁,那为何不见我。”
后来的这句,我听得出是自语,只是我好奇他的意思。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并不给我继续探究的机会,这会儿功夫他就好似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一般,也听不进我的话,竟一声不响的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我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再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结果我还是没有开口,他不作声把我关在门外,我从窗户看他的影子,他依旧捏着那根燃烧的红烛,坐在床沿上,不动弹。
我往后退了两步,准备回房歇着,这起来睡下睡下起来的闹了一夜了,这会儿困意袭脑,再加上方大人那些让我拧不清的话,弄得我脑袋有些昏沉沉。
这一觉下去,我可算是没再折腾了,一觉又睡到了正午。
起来时炊房的午饭都开了。
“昨日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着今日要早起的。”
工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上午饭了,他从衙门外走进来,把折扇放在了桌上。
“你等一会儿,我去帮你添碗饭。”
我放下已经扒拉了剩一半米的饭碗,跑到了炊房里。
“李婶,李叔,你们吃着呢,我来帮表哥添碗米饭。”
“诶!我来盛。”
李婶站起身要接我手中的空碗。
“不用不用,你快吃吧,我来就行。”
“那好,姑娘小心别烫着,给工爷稍微多添一点,在外跑了半天了,肯定饿了。”
“唉,知道了。”
我掀开大锅的木盖子,拿着勺子帮工华添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这个你多吃点,我不爱吃。”
坐在一边的李婶往验尸房李叔的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李叔憨憨的笑着,把那肉咬了一半,剩下的又放回李婶碗里。
“瘦的给你,你爱吃瘦的。”
我在一旁看的傻眼,端着碗走回工华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吃上菜了。
“这李叔和李婶是什么关系啊?”
我端起先前放下的碗,也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咳咳,你,李叔和李婶是老夫老妻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我不,不知道啊。”
“你可真够可以的,榆木脑袋啊?这么明显的事情看不懂,非得人一一给你指出来才行,这有时啊是觉得你不得了,有时又跟个傻子似的,你到底怎么长的?”
“你才是,别损我了,说说吧,你早起都去干嘛了?”
我拿筷子打了他一下。
“找王掌柜啊,你不会忘了吧?”
“自然没忘,只是今日为何不叫我。”
“哦,是大人没让我叫你,他说你昨日睡的晚,让我不要吵你,只是你昨日不是早早就睡了吗?还有大人怎么会知道你昨晚睡的晚的,莫非你同大人,夜里会面了?”
“嗯,是,夜里见过。”
“忘川,虽说你是成人的灵魂,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你怎么能,怎么能去幽会大人呢!”
“啊呸!什么幽会大人,你想些什么呢?我昨日不过是上茅厕时与他碰见了而已,你莫要瞎说。”
“原来是这样啊,吓我一跳。”
“我看你才是脑子缺根筋呢,不说这个了,你快跟我讲讲,王掌柜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边同工华搭着腔,边扒拉完了一碗饭,拿着双筷子抵着自己的下巴,巴巴地看着他。
他也快速的把最后一点饭送进了嘴里,就了一口茶吞了下去。
“有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啊?”
“王掌柜他儿子确实回来过,只是他并不承认有这档事,不过我问了他左右的邻居,都能确定八年前有过一青年在他家里住过几日,只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我断定,那个青年一定是他口中说的儿子,还有可能就是现在验尸房的那具男尸。”
“只是他今日为何要隐瞒自己儿子回来过的事实呢?”
“这个只能问他了,我已经派衙役去请他过来了,过了午时以后,要在公堂开审此事,你同我一起去。”
把饭菜残羹收拾回炊房后,我回房取出了那把古琴,想着用这时的空档儿,把琴拿去还给方大人。
大人入住的院落栽有两颗桂花树,枝繁叶茂避住了正午的炎炎烈日,微风吹过时莎啦啦的作响声也很是好听。
“好凉快啊。”
我抱着琴昂头感受了一番这夏日难得的清爽。
大人在屋外支了桌子,挥笔写着些册子。
“大人这又是在写什么呢?”
“下午庭审卖猪肉的王掌柜,我做些记录。”
他没抬头,边答我边继续写着。
“小女是来还这把古琴的,昨日衙役不知该放在哪,便暂且由我收着了,听闻是大人珍贵的东西,所以还请大人莫见怪。”
他这才抬起头看我,微笑了一下。
“这是你娘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珍贵,只不过放在你手里也算是又和她牵连上了关系,不要紧的。”
“我娘?”
“是啊,无为姑娘。”
无为姑娘。
启生若无为。
我这才想起昨日在他册子封面上看到的这句话原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字义,启生和无为,这只不过是两个人的名字而已,方大人这般用心又是何用意?
难怪工华骂我是榆木脑袋,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没看明白。
“莫非大人与我娘并不是普通老友的关系。”
我学着他昨日的调调,把问句问的出奇的平淡,原来他想要的其实并不是我的答案。
“或许大人爱慕过我娘,还是我娘爱慕过大人。”
我并不曾见阿娘平日里钦慕过谁,自然也一直都以为这世上儿女之情之事并不是人人都会经历的,而我的存在也只不过是为了存在而存在,并没有夹杂他人的情感。
第二十四回 启生若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