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辰将那位官员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留着两撇胡子,身穿着七品县令的墨绿色官袍,看来这个人就是朔州县的县令了。
顾长辰尚未说话,便有伍不凡的亲兵上前对着顾长辰道:“顾先生醒了?”
那名县令开始时摆了架子对于顾长辰随意呵斥,此刻听到顾先生三个字,即刻满脸堆笑,让开道路,引着顾长辰往里走,一面走还一面说:“原来是顾先生,久仰大名,刚刚冒犯,还请恕罪。下官名叫黄善,还请顾先生在伍将军面前美言两句~!对了,顾先生身上的伤下官特意找城中最好的大夫看过,没大碍,不必担心……”
顾长辰微微皱眉,对着黄善随便点了点头,径直走入伍不凡的房间。
只看见伍不凡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袍已经换过,胸前全是绷带,一双嘴唇泛白,十分吓人。
黄善在外,见机极快,伸手就开始赶人:“顾先生和伍将军有要事商量,都下去,都下去!”
待众人都走了,黄善又凑过来,弓着身子对顾长辰陪笑道:“顾先生年纪轻轻,就成了伍将军身边的红人,不简单啊!真是英雄出少年。伍将军的伤口,已经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包扎过了,就是伤得重,恐怕要在这里多养些天,顾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同下官说!”
顾长辰心想,我都二十多了,还少年!你这马屁拍的……
黄善把自己的功劳提了一遍,又奉承了顾长辰几句,便也转身出去。
顾长辰坐在伍不凡床边,伸出手,握住伍不凡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滚烫,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也是烫的吓人。
顾长辰知道此次留在城中的,就是前锋营剩下的几百名士兵,领头的王虎带着朱邪念回了萧关,朱邪执打探到消息,随时都可能进攻萧关。
而萧关的主将,顾长辰回头看伍不凡,此刻正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顾长辰叹了口气,低声道:“白痴,为我挡箭做什么,我又不是避不开!”
却冷不丁听见伍不凡低低的声音传来:“长辰……长辰……你别死……你们这些混蛋!你们不能杀他,他不能死!”
顾长辰见伍不凡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迷之中在说梦话,他轻轻的拍了拍伍不凡的脸,却并未将伍不凡拍醒,反而看见伍不凡的脸上,显出了迷离的神色,手却又变得冰冷,手上的青筋暴起,昏迷中声音却变得激烈起来:“他没谋反!你们污蔑他!长辰,你快走,你不要回来!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你快走……别回来……别回来……”
伍不凡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最后悄无声息,显然又陷入了另外的梦境之中。
顾长辰呆呆的看着昏迷中的伍不凡,他当然知道伍不凡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那是在游戏中,无数次的背叛,无数次的出卖,他都相信自己。都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为自己挡去所有的刀剑。
顾长辰的心,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柔软,他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伍不凡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别傻了,那只是个游戏……我也不是,什么忠义无双……”
房中的灯渐渐的暗了下去,顾长辰起身,拿油灯旁的挑子将灯芯剔亮了些,一回头,却看见伍不凡正缓缓的睁开双眼。
顾长辰心中一喜,走上前去,温言道:“你醒了?”
他看见伍不凡眼神尚且呆滞,知道是重伤之后醒来的那一刹那空白,伸出手将伍不凡的被子掖住,道:“黑羽军退走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伍不凡听见黑羽军三个字,猛然惊醒过来,他想要开口,却因受伤十分的重,力气不济,顾长辰知他心中所想,道:“这是在朔州府衙内,当天晚上。”
伍不凡沉沉的嗯了一声,他的胸被朱邪执最后的一箭刺穿,伤了肺叶,此刻连呼吸都觉得疼痛,更是浑身无力,脑袋昏沉,刚刚要闭上眼,却又猛地想起一事,猛地睁开,忍着疼,断断续续道:“不能……不能在这里……”
顾长辰道:“是,我们要尽快赶回萧关……我刚刚已经让他们准备了大车,拉你回去!你先睡吧,等会我喊你!”
伍不凡对着顾长辰露出一个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顾长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闪失的!”
一个时辰后,顾长辰拿着虎符,重新安置了城中一万驻军,只留下两千人在此,剩下的八千人星夜兼程,赶往萧关以备不测,朔州县令黄善平日难以见到伍不凡一面,此刻有机会表现,更是下足了功夫,将四顶轿子改装成一辆大车,他察言观色,早知道顾长辰虽然身份低微,不过说话十分管用,更是使了劲的拍马屁,说了许多奉承之话,又求半昏迷中的伍不凡记得给皇帝上折子的时候不忘自己的功劳。
伍不凡重伤之中懒得和黄善聒噪这许多,胡乱应了,被抬上大车。车中颇为宽敞,众军士自有留在此处的守将遣发,顾长辰坐在伍不凡的大车中,他自己也受了伤,此刻正静静的靠着车背,掀开车帘,前一日来的雪尚未化去,便又有小雪飘落。
伍不凡睡的沉沉的,官道并不十分平稳,偶尔会有颠簸,此时大车又是一震,伍不凡从梦中疼醒,顾长辰即刻发觉,问道:“怎么了?震疼了?”
伍不凡道:“还好,我只是担心,朱邪执万一真的来攻萧关,我这个样子,怎能指挥战斗。”
顾长辰道:“副将还有王坚等人,不必过于担心。”
伍不凡摇头道:“王坚不行,他过于谨慎,又有些胆小,更加不是朱邪执的对手。”
顾长辰道:“别去想那么多了,总是有办法的。你刚刚一直在做噩梦……”
伍不凡茫然道:“做梦?噩梦?”
顾长辰见伍不凡的头发落下一缕,便伸出手替他理好,温言道:“你每天都做这种梦?”
伍不凡重伤之中,想要避开顾长辰的手,却没有成功。
只得在心中不悦,道:“我很少做梦。不过奇怪的很,之前有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做梦,内容好像还挺奇怪的,不过醒来都不记得了。”说着,脸上便不自觉的流露出惆怅之色。
顾长辰道:“不记得就好,一个梦而已,不用那么当真。”
伍不凡却并未再多想,他盯着顾长辰看了片刻,忽然道:“长辰,如果朱邪执当真前来攻打萧关,王坚能顶住便好,若是他决策有误,而我又刚好不在……”
说道这里顿了一顿,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递到顾长辰面前,沉声道:“你要阻止他!”
顾长辰却不去接那块令牌,马车扎扎的行走在官道上,压碎冰渣,车帘随着风摆动,偶尔有小雪飘进来,过了一会,他猛然问道:“不凡,你替我挡箭做什么?”
伍不凡道:“你身子弱,一箭过来,还不要了你的命么?怎么婆婆妈妈的……问这些,我见你今天指挥军队,调度有方,不仅比王坚强……虽然不愿……承认,可很多地方,比我……比我也要强,我是怕我这次受伤,不能亲临阵地,你帮我看着点,我也安心……”
顾长辰回过头来,看着伍不凡,对方的唇直到此刻都是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带着些焦急看着自己。
顾长辰缓缓的伸出手,接过伍不凡的令牌,道:“好,我帮你看着,如果王副将有失误的地方,我劝他!”
伍不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露出一个笑容,闭上眼,道:“昨天你骂我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虽然不敢同皇上相比,也不不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敬主帅,待我好了之后,要和你算账才……”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沉沉的睡了过去。顾长辰看着睡梦中的伍不凡,那个人嘴唇微微嘟起,脸上带着安详,好似沉睡的孩童一般。车依旧颠簸,帘外小雪飘来,落入车中,即刻便化去,成了一滴水珠。
抵达萧关已经是后半夜,伍不凡受伤甚重,路上又颠簸风寒,此刻发起高烧,被两名士兵抬下马车,径直送回房中,顾长辰到了之后,先去见副将王坚,王坚早已得到消息,加强守卫,此刻得知伍不凡重伤昏迷,整个萧关要靠他一人来主持大局,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心中发虚,更加小心谨慎,换了铠甲前去城墙巡视。
顾长辰刚刚从王坚的房中出来,便迎面被棒子等人扯住,又耽搁了许多时间,这才去找先前押送朱邪念回来的王虎。
王虎带着顾长辰来到关押重犯的大牢中,大牢建在城东,外有军士看守,顾长辰也在此处呆过一个多月,看守军士都认得他,更听说了那些加工后的“顾长辰朔州故事”,都一拥而上,扯住问东问西,王虎将那些看守士卒赶开,带着顾长辰一直往前走,来到了牢中看管最严密的一处单独的囚室。
王虎命人打开囚室的门,只见石板铸造的囚室正中,放了一个大大的铁箱,高两米,左右宽五六米,铁箱上开着一扇小窗,窗上亦有铁杆拦住,正面却是一扇门,门上挂了一柄大锁,顾长辰走上前去,看了看那锁,有两个锁孔。顾长辰取出伍不凡的令牌,命两名看守长取出身上的钥匙,两枚钥匙各自插入锁孔,将铁锁打开。
王虎上前,将门拉开,对顾长辰道:“顾先生,就在这里了!”
顾长辰朝里看去,里面的空间抵得上一个小房间了。只是房间中别无他物,只一条碗口来粗的铁链铸在铁壁上,铁链也不知有多长,环绕盘踞,将本来不大的空间占据了大半,铁链的另一头,锁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是被捉回来的沙陀国的九皇子朱邪念。
第40章 鸿雁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