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凹凸不平的小坑,震得他下巴一阵麻,背后又踩上一只脚,郑屠户气得挣扎道:“臭丫头,放开大爷!你知不知道大爷是什么人?大爷弟兄五个,一人一拳头都能拆了你!你赶紧把大爷放了,不然等大爷找来人,把你剁成肉酱!”
“喊兄弟算什么本事?有种喊你爹!”屠飞鸢冷笑冷笑一声,“那才叫有出息!”
路边上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热闹,路上的人怎么不来看?一个个跟在后头,站在路边,凑首挤眉弄眼起来。
郑屠户涨得满脸通红:“臭丫头!”
屠飞鸢冷哼一声,踢他一脚:“走!”
刘氏攥着两截擀面杖,脚下跑得飞快,才跑进院子里,便喊道:“玉儿啊?你怎样了?”进了屋,但见屠小玉靠墙坐在地上,血迹从额头蜿蜒而下,染红了一张秀美的脸。身下,一大滩刺目的血迹。
“玉儿?”刘氏惊呆了,看着屠小玉身下流出的血,惊恐地道:“玉儿啊,你——”
屠小玉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凄然的表情:“娘,孩子没了。”
“我的玉儿啊!”刘氏嚎啕起来,举起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都怪娘啊,非要你嫁那畜生!”跪在地上,抱住屠小玉,大哭起来。
屠小玉的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怪我命不好。”
“我杀了那个畜生!”刘氏忽然尖嚎一声,猛地松开屠小玉,站起身往厨房里跑去,拿了菜刀,又冲出来。恰见屠飞鸢擒着郑屠户从大门走进来,刘氏尖叫一声,举着菜刀就朝郑屠户砍过来。
屠飞鸢吓了一跳,忙将郑屠户往旁边一推,抬手钳住刘氏:“三婶,冷静点!杀人偿命,你杀了他,自己的命不要了?”
“这个畜生,害了我闺女,我这条命不要了,也要他偿命!”刘氏红着眼睛嘶喊道。
屠飞鸢心里一突:“玉儿姐姐被他害了?”扭头看向郑屠户,一双眼睛变得冰冷。
“我没害她!”郑屠户眼见刘氏要砍死他,而屠飞鸢竟然不拦了,忙道:“我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死,我没要她死!”
屠飞鸢的眼神更加冰冷:“三婶,你砍吧。”屠小玉的命是命,屠小玉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命了?何况,这年头女人小产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尸两命,可不是说说的!
屠飞鸢往屋里走去,才进门便闻到一股血腥气,低头一看,屠小玉坐在地上,身下一片刺目猩红,额头上破了一块,鲜红的血蜿蜒留下,在她秀美的脸上划下一道道。
“玉儿姐姐?”屠飞鸢轻轻叫道,看着木呆呆的屠小玉,又看了看冰冷的地面,说道:“我把你抱床上去?”屠小玉的眼神木木的,没有反应,屠飞鸢想起那日温柔笑着要买她簪子的女子,心里有些不好受,咬了咬唇,弯腰小心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屠小玉的眼神渐渐聚拢,落在屠飞鸢的身上,嘴角扯开一丝凄然的弧度:“阿鸢啊?”才喊了一句,眼神又涣散起来,不知飘去何方了。
双十年华的姑娘,本该灿烂灼目的年纪,此时却如开败的花儿一样。屠飞鸢的眼神沉了沉,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刘氏追着郑屠户在打杀,郑屠户逃得狼狈,早已没了先前的凶恶相。屠飞鸢站在屋檐下,说道:“三婶,你先看看玉儿姐姐吧。我去王大夫家,请王大夫来瞧瞧。”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静,刘氏的狂躁不由得消散两分,放下手臂,恶狠狠地看着郑屠户:“你以为这就完了?没门!”走进屋里,看屠小玉去了。
郑屠户喘了口气,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如一滩烂肉,再没初时的凶恶与得意。屠飞鸢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做声,去请王大夫了。
等到屠飞鸢请了王大夫来时,屠大河也闻讯回来了,与刘氏一起站在床边劝慰着屠小玉。屠宝珠的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子,负责看住跪在院子里的郑屠户。只要他动一动,就狠狠抽他。
“三婶,王大夫来了。”屠飞鸢喊了一声,带着王大夫往屋里走去。
屠大河听到声音,连忙迎出来:“王大夫请进。”又对屠飞鸢点了点头,“好孩子,辛苦你了。”说完,便进了屋。
屠飞鸢没有跟进去,折身走出屋子,站在郑屠户的身前。
郑屠户此时最恨的人就是屠飞鸢了,恶狠狠地道:“臭丫头,大爷饶不了你!”
屠飞鸢冷冷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屠大河和屠宝珠也回来了,就不必她插手了。
屠老汉和李氏还没听见风声,正在灶边煎羊肉。
“阿鸢,你回来了!”李氏说道,“我跟你爷爷在煎肉。阿容饿得厉害,我跟你爷爷煎了两串,洒上了孜然,先给阿容吃了。”
屠飞鸢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到灶边,接过屠老汉的位置:“奶奶,你烧火,我来煎吧。”
“哎!”李氏应了一声,继续烧火起来。
屠飞鸢取了一串串羊肉,往锅里搁去,仔细翻动着。等到表面上泛起一层焦黄,便洒上一层孜然粉。肉熟得差不多的时候,便铲出来晾在盘子里,洒上盐巴和孜然粒。
锅底上沾了些油脂和孜然,屠飞鸢铲去了,又拿了几串肉下来,搁在锅里,开始煎起来。新鲜的羊肉,被煎的熟透,逐渐散发出喷香的味道,配上孜然粉的味道,被风吹起来,直如一根根带钩子的鱼线,吊着阿容情不自禁地仰头,追随着这味道。
等羊肉都煎好了,屠老汉已经把桌子和凳子都摆好,屠飞鸢端着盘子来到桌上,瞅了一眼咕咚咕咚咽口水,按耐不住快要扑上来的阿容,唇角勾了勾:“爷爷奶奶,快来尝尝。”
“哎!”李氏率先应了一声儿,“早先闻着就馋了,也不知道多么好吃?”拿起一串羊肉,凑到嘴边,咬下一口,顿时间,眼睛瞪大了:“唔,好吃!”
外焦里嫩,香而不腻,更有一份别样的孜然香气,热乎乎地吃到嘴里,痛快!
“我也尝尝。”屠老汉笑呵呵地拿起一串,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也满意地点头。
已经是傍晚时分,小半日头沉入天际,映得云堆绯红一片。光线正好,不刺眼,也不暗淡。山风渐渐起了,吹动树叶哗哗作响,卷走炽热的空气,余下一丝清凉。屠飞鸢拿起一串羊肉串,吃着并不地道的羊肉串,心里安宁无比。这,就是她要的悠闲生活。
“我去烧汤。”盘子里还剩下一小半羊肉串,李氏不再吃了,站起身来往灶边行去。
屠老汉吃完手里的一串,把竹钎子放在桌上,将盘子里余下的羊肉串分成均等的两半,一半放到屠飞鸢的身前,一半放到阿容的身前:“好孩子,你们吃。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肉吃多了腻。你们长身体呢,多吃点。”
“谢谢爷爷。”阿容娇声应道。
屠飞鸢只拿了两串,余下的丢给了阿容:“给你吧。吃完这些,不许再喊,明白没?”
这次统共买了两斤,根本不够阿容一个人吃的,更何况屠飞鸢和二老已经吃了一部分了,只怕阿容连馋虫都没喂饱。
“嗯!”阿容高兴点头,眉眼弯弯。
见着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不仅屠老汉呵呵直笑,屠飞鸢亦是忍不住笑起来。
等到李氏烧了汤,贴了饼子,一家人便又吃了些。吃过饭后,屠飞鸢才道:“爷爷奶奶,玉儿姐姐出事了。”
“啥?”屠老汉和李氏同时愣住了,“你玉儿姐姐出啥事了?”
屠飞鸢便将下午的事对二老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回来的时候,王大夫在给玉儿姐姐瞧。我寻思着,三叔三婶要教训郑屠户,咱们去了不便,便没有立即说。”
“哎哟!造孽哟!”李氏拍了一下大腿,声音高了起来。
屠老汉深深皱起眉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时间没有说话。
“那郑屠户,早先看着是个好的,有把子力气又肯干活,怎么如今却是这般情形?”李氏不敢相信地说道,“玉儿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么?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就被猪油糊了心,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来?”
屠老汉抬起头来,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玉儿。”
“我也去。”李氏随后迈起脚步,“阿鸢,你和阿容看家,我和你爷爷去看看你玉儿姐姐。”
屠飞鸢想了想,扭头对阿容说道:“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你也要去?”阿容仰头问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你在院子里乘凉,还是到屋里去?”
“到屋里去。”阿容想了想,说道。院子里没有人,头顶上的月亮那样圆、那样亮,他害怕。
屠飞鸢便弯腰抱起他,往屋里走去。抬脚踢开门,把阿容抱到床上:“你休息吧,我跟爷爷奶奶一会儿就回来。”
“真的么?”阿容躺在床上,却拉住了屠飞鸢的衣角,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东西,仿佛夜幕上的星子,一点一点,明明灭灭。
屠飞鸢心中一动,望进阿容的眼睛里。他一向是不爱说话的,只爱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人。除了要吃的之外,更少主动请求什么。但是此刻,屠飞鸢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隐藏的祈求。
“你害怕一个人待着?”屠飞鸢问道。
阿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目光微微移动,看向屋子外面的月亮,眼中露出一丝恐惧:“我不想看到它。”说罢,低下头去。
害怕月亮?这是什么毛病?难道是诅咒的并发症?屠飞鸢的脑中闪过几种猜测,没有头绪,便问他道:“你为什么不想看到它?”
第七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