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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归去来兮

路引下班之后驱车来到报社门口,看见萧潇一袭黑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亚麻围巾,风姿绰约地伫立在风里,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吃饭的时候,萧潇的话很少,基本上是路引问一句,她答一句。饭后,他们俩来到美丽华海滩,路引停放好车子之后,两个人走到那排高大的青松之下,坐在摇椅上。
路引见萧潇一直都闷闷不乐,打趣道:“你今天怎么弄得跟个寡妇似的,一身黑?”萧潇没有接话。
“哎,你去越南那么久,都有些什么艳遇,说来听听?”
萧潇两眼发直,望着大海中央颠簸不定的渔船,脸上像尊石佛般毫无表情。月光碎汞般散落在萧潇瘦削的肩头,寒冷潮湿的海风吹在她忧伤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她幽幽地说了一句:“孟昱死了。”
路引早已料到萧潇此次越南之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到这个噩耗,不禁还是大吃一惊。沉吟了片刻,他问:“孟昱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事?”
“孟昱,他,他是为救我而死的。”说完这句话,萧潇已是泪盈于眶,她的脑子里又呈现出孟昱那张青春明媚的脸,那张总是带着灿烂如阳光般的笑脸。当萧潇断断续续地说完孟昱出事的经过,她的围巾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路引掏出一包“心相印”纸巾递给她,对她说:“你应该答应他,跟他在一起的,这样的话,他最后的日子也会开心一点。”
萧潇擦干了眼泪,双眼肿得通红,黑眼圈清晰可见。在越南的时候,她望着汹涌澎湃的湄公河,还以为自己明白了上天的暗示,她将选择忘记刘易而认真地对待和路引之间的感情,然而最后的事情表明,她完全曲解了天意,上天终于对她的薄情寡义作出了惩罚。孟昱一直在默默地付出和坚守,等待奇迹的出现,等待她终于被他感动,然而,孟昱等来的却是生命的终结。如果不是孟昱在她身边,可能她的尸体要等到一个月水退之后才会被发现。她心想,以前我总是对他那么凶,每次都赶他走,说的全都是伤他的话,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好听的。如果我当初能对他好一点,我现在就不会那么痛心,觉得自己罪孽那么深重。然而,世间没有太多的也许,上帝从来不给人们重来一次的机会。萧潇心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悔恨和心痛,这辈子最爱她的人为她而死,死前却没得到过她半句体恤关爱的话。现在,她终于被感动了,可是,这个代价太大了,是她所无法承受,也是孟昱不该给的。
萧潇坐直,靠在摇椅上,望着冬日清朗的月空,心想,大概,这就是宿命吧。宿命像个来自地狱的午夜凶灵,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人们稍不防备,就会被它掳走身边的平安和平静的幸福,只留下无尽的痛苦和追忆。也许,这就是孟昱要我记住他的方式,他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来告诉我,他真的是那个爱了我一生一世的人。孟昱,你怎么那么傻?
月光流照,风寒似刀。路引对萧潇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萧潇没有答话,只是静坐在那里默默垂泪。风继续吹,如同哥哥在天边歌唱。
夜深了,寒气渐浓。静默良久,路引点了一根烟。萧潇突然对他说:“给我一根。”路引用奇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递给她并帮她点燃。萧潇吸了两口,烟丝在风中发出咝咝的响声,燃烧得很快。
“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六年前。”
“是为了忘记一个人而开始吸烟的吧?”路引点了点头。他从来没向萧潇说过他以前的感情经历,他不知道她何以猜出自己一直以来都惦记着一个人。
“你说,忘记一个人,要用多长时间?”
路引怅然地说:“也许要一年,也许要两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你忘记她用了多少年?”
“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我想,有些人,也许是我们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路引以为萧潇想忘记的那个人是孟昱,而萧潇想忘记的,却是刘易。萧潇曾经以为她和刘易的爱会一生一世,可是那些山盟海誓转眼成灰,孟昱的以死铭志却让她再不能对他的感情无动于衷,只是一切都晚了。萧潇想起那句话:“当拥有时,不知道好好珍惜,失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那些宿命和无常交媾所诞下的悲凉紧紧缠绕着她,让她觉得自己一直是那个在水中挣扎不休的溺水者,永远不能浮出水面来换一口气,她终归要一命换一命,除死以外不能洗刷她身上的罪孽。
“你说,人要是能有选择地记忆,那该多好。”萧萧似笑非笑地说。路引想对她说,哥哥那儿有一坛醉生梦死,不如我们去找哥哥要来,今夜同醉,将往事彻底遗忘。如果世间真的有醉生梦死这种酒,感情也许就会变得廉价,也再没有使人神牵梦萦的刻骨相思了。这种酒太珍贵,凡人是不该得到的,上帝只给了哥哥一坛,而没有为每个人都准备。他最后还是没有对她说。
见路引不语,萧潇起身离座,一阵风吹来,她手中的烟蒂,灰飞烟灭。
年关将至,金玉农业公司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葛天卫签了字,员工们从财务部领到今年绩效考核被扣掉的工资,全都喜出望外。这是葛天卫特意向老板请示,为员工们争取到的福利。老板见今年效益不错,也就不在乎这区区的十几万元。施工队的土建工程也停工了,包工头从财务部老陈手中领到了八十万元支票的预结款,发了钱,欢天喜地地和工人们回家过年了。
路引在安排春节放假值班表,考虑到大棚的作物和养殖区的家禽仍需要人护理,按照往例,他把自己的名字列入了留守人员名单,给本地的职工都安排了三四天的值班,家在外地的员工全部让他们回家过年,包括老家在甘肃的葛天卫。他拟好值班表之后,把留守人员名单送到办公室,让文员打印出来,再送给葛天卫审阅。
葛天卫看过值班表,对路引说:“小路啊,你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今年你回去吧,我留下来。”说着提笔就把值班表给改了。
“葛总,我单身一人,在哪里过都无所谓。你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你不回去怎么行?”
“你三年都没回去了,那几年公司事情多,你走不开,现在公司已经上了轨道了,今年你该回去看看了。老人年纪大了,肯定叨念自己的孩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父母都过世了,女儿也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能帮着点家里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就是……”
路引知道葛总的爱人患尿毒症,常年卧病在床,为了治病,前前后后已经花了几十万元,现在每个月还要做五六次透析,每月的医疗费用就是好几千元钱。葛总之所以选择不回家,更多的原因恐怕还是为了省钱给爱人治病。
“葛总,您爱人治病,如果钱不够,我这里有,你看要多少?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来着?你一年到头才挣多少钱?我怎么会要你的钱。这次补发的考核工资,你赶紧拿一部分还房子的贷款,争取明年还清。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还有,值班表就按我改的去排。你去吧。”
路引点了点头,拿着值班表出去了。他用积蓄和补发的考核工资到银行提前还了三万元的贷款,给家里人买了一千多元钱的东西,定了到长沙的机票,身上剩下不到一万元钱。三年了,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心里暖暖的,突然间就很想家。家乡,就像儿时那些感情深厚的小伙伴,哪怕多年不见,可是不管什么时候想起,心底深处总有最深的眷恋。
萧潇买了手机,终于能够联系上了,临走前,路引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路引在贵州路的湖南香辣馆见到萧潇,她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比上次见面时更见消瘦。得知她今年不打算回家过年,路引大感意外。
“大过年的不回家,你的父母怎么办?”萧潇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说,也不想路引多问的样子。
“你一个人在云海,冷冷清清的,亲戚朋友也不多一个,这年怎么过啊。”
萧潇皱起眉头,颇有几分不耐烦地说:“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你这样是在折磨你自己,你以为这样,孟昱会开心吗?”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用不着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