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应该的。对了,你一直都在云海工作吗?”路引择要对她说了一些自己毕业之后到云海工作的事,末了,他问兰月冰从事海产品这个行业多久了,以前是做什么的。兰月冰靠在贴着瓷砖的水池里,后仰着头把微热的水花不断地泼到裸露在外的肩膀上,缓缓向路引说起她这前半生的事情。她在初中毕业后没再继续念高中,孤身一人去了那个到处都是牧场、森林和原野的国度——新西兰,在那里呆了三年。后来她发现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她的兴趣和人生抱负也不在那方面,一纸文凭对她而言,根本无法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于是她赤手空拳地回到北京开始为自己的梦想打拼。那一年,她十八岁。回国之后,对自己因为辜负了家里人的期望,浪费了三年的青春和父母一辈子辛苦积攒的几十万元积蓄没有获得文凭而颇为内疚,她发誓从此再也不会向家里要一分钱,要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努力打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于是她开始了涉足海鲜生意。这一做就是七八年,她也由一个小小的批发行老板变成一个数千万资产的水产公司的掌门人。
路引听完她的叙述,叹了口气,说:“你说,如果你现在还留在新西兰,会是什么样子呢?”
兰月冰仰脖望天,幽幽地说:“谁知道呢?”一片细小的花絮从高高的柳树上掉下来,正好掉进她的眼眶里,她哎哟了一声,双手不断地揉起眼睛来。
“你怎么了?”
“眼睛里掉进东西了。”
路引向她游了过去,“不要紧吧?我看看。”兰月冰右眼眯着,左眼在眨个不停。
“哪只眼啊?”
“左眼。”
“你别动,我帮你吹一下。”路引左手捧着兰月冰的头,右手两指撑开她的左眼皮,发现她眼睑深处有一粒细小的花蕊,他鼓起一口气,呼地吹了一下,那花蕊像只青蛙一样从眼睛里跳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
“嗯,谢谢。”兰月冰说完,有气无力地半倚在水池边上,突然间眉头一皱,身子往水池里直滑下去。
“喂,你又怎么了?”路引连忙抓住兰月冰的胳膊,她失去了知觉,身体往水池里沉下去,看样子是由于缺氧引起的眩晕。路引暗叫了一声不好,一把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往别墅里走去。他把她平放在沙发上,用毛毯帮她擦了一下身子,上楼找来一张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掐了掐她的人中,按了几下她的太阳穴,兰月冰才醒转过来,身上冷汗直冒,虚弱得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兰总,好点了吗?”兰月冰点了点头,喉头哽咽了一下,路引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了一口,她的脸上慢慢地有了血色。
“我真是没用,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泡了一个多小时,我也感到有点吃不消了。你睡一会吧。”
兰月冰沉沉地睡了过去。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漆黑一团,客厅里的吊灯亮了,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你醒了?起来喝点粥吧。”兰月冰睡了一觉之后,缺氧的虚脱已消失大半,但身子还是有点发软,她坐起来,身上的棉被滑落,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贴身的泳衣,脸一红,又躺了下来。
路引端过来一碗粥,说:“我叫餐厅熬了一点猪肉白菜粥,他们送过来有一会儿了,我看你还在睡,就没叫醒你。趁热,吃一点吧。”他扶起兰月冰,她坐起来,把棉被往身上拉了拉,只露出半截粉颈。他喂她喝了几口水,用调羹舀了一口粥送到她嘴里,她张口把粥咽了下去。他看着她虚弱娇柔得有如襁褓中的婴儿的模样,不知怎的又想起叶小曼,心里稀稀拉拉地像下起了雨,分外伤感。
兰月冰喝了几口粥之后,望了一眼低头舀粥的路引,见他动作轻柔,神色间又是关怀又是怜悯,心中一酸,眼中扑簌簌地掉下泪来,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路引看了心里直发慌。
“喂喂,你又怎么了?”路引这么一说,兰月冰只是哭得更凶了。他慌忙地把粥碗放在茶几上,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似乎微微有点低烧。他把她身上的被子裹紧,她一时失去重心,软弱无力地倒在他身上,兀自抽泣不停。他搂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兰月冰,柔声说道:“别哭,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过了约摸五分钟,兰月冰泪痕满脸地把头仰起来,微笑着说:“我要吃完那碗粥。”
路引用纸巾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滴,把粥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完。她一直这么软软地偎在他身上。
路引问她:“你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她摇了摇头。
他微笑着说:“这粥是不是很难吃?难吃的话你就说好了,也用不着哭啊。”
“我以前在新西兰的时候,有时很想家,不想吃别的,只想喝妈妈熬的白菜粥。那时我身边又没有人,只好自己煮。熬得可没有这碗粥好喝呢。一看到白菜粥,我就想起以前在新西兰的时候,所以就特别地难过。”
“还要不要?再吃一碗。”
兰月冰点了点头,“那你吃什么?”
路引一边喂她喝粥,一边说:“我刚才已经吃过啦。你吃完了上去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兰月冰“嗯”了一声,像只乖巧的鸟儿。
翌日一早,路引惦记着兰月冰,匆忙起来洗漱,穿好衣服,去到二楼,发现她的卧室开着,却不见人。下到一楼,看见兰月冰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运动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贴身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把身材勾勒得玲珑浮凸,正精神抖擞地在厨房里忙活,在准备早餐,昨日的颓态已一扫而空。
“兰总,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谢谢你昨天照顾我。我看厨房和冰箱里有现成的材料,技痒,就忍不住要自己动手。”
“哦,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就煮两碗面,你去看会儿报纸吧,马上就好了。”
不一会,兰月冰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餐桌上,碗里有西红柿、芹菜、鸡蛋和葱花,香气四溢。路引扔下看了一半的《北京晚报》,走到餐桌前,惊叹道:“哇,看起来很不错啊。”
“还有橄榄菜,要是觉得淡了可以自己加。”
路引笑了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咂咂嘴,“真是色香味俱全啊,你的手艺不去做大厨,可惜了。”
兰月冰的眉梢眼角都蕴满了笑意,放下筷子来,说:“你真会夸奖人。一会儿送你回宾馆,等你收拾好东西送你去机场吧。”
“又要麻烦你了。”
“你说的哪里话,昨天还多亏你照顾我呢。”兰月冰说完,在山庄前台结了账,和路引一起上了车。
路引回到云海,这个他大学毕业之后生活了六年、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他回到紫荆公寓,放下行李,然后朝厨房唤了几声小黑。小黑蓬头垢面地从厨房里爬出来,屁颠屁颠地扑到他跟前,他抓起它,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说,你看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不是说好了,我离开的日子里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想太多的心事,好好过日子的吗,你这样对自己我会心疼的,你知不知道?小黑委屈地用前爪挠了挠路引的手掌,用只有路引才听得懂的声音说,你以为你离开之后我好过吗?你以为你离开之后我一个人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你离开那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多难过吗?路引愧疚地望着小黑,连声说对不起。他把小黑抓到水池里给它洗了个澡,拿个小铁铲到附近的公园里给它挖了几条又肥又长的蚯蚓,带回来放到水池里,小黑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路引给萧潇打了个电话,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索性去到报社,报社的人说从萧潇到越南的第七天开始就与她失去了联系。报社方面目前也很着急,总编对让萧潇一个人去越南的决定后悔不迭,因为别的组都是两个人一起去,萧潇是摄影和文字两样都精通,她主动请缨要求一个人去就行了。出于节省经费的考虑,社里同意了她的请求,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有点托大了。路引很担心,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眼下除了继续等消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040 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