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闷热的夏季终于过去了。路引这天下班后来到美丽华海滩,每当涨潮的汛期,他和云海哥都会不约而同前来游泳。路引慢慢地下了水,水很凉,也许,这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能够下海游泳的日子了。他游到海中央的那只小船上面,云海哥正躺在舢板上闭目养神。
“老头,该起床了。”
云海哥对他眨了一下眼,伸了个懒腰,把腰间别着的水瓶子拿起来喝了一口。路引也倒在船板上,两人并排躺着。有时,路引觉得云海哥是个可以无话不谈的老朋友;有时,又觉得他是个未卜先知的法师;有时,又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父亲。他对云海哥说起了最近认识萧潇的事,他不确定自己对萧潇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他只知道自己忘不了叶小曼。
云海哥望着落霞灿烂的海面,缓缓地说,人的一生,总要不断地了却一些事,忘记一些人。人有时应该装傻,学会遗忘。有些事情,记得太深,对自己没有好处。云海哥的这番话,令路引想起了哥哥和他的那坛醉生梦死。在那个黄沙漫天的旷野里,在那间萧瑟寂寥的客栈里,记忆在哥哥心里翻江倒海,那些四面八方奔涌而至的孤独和哀伤把那个被昏黄落日映照得无比惆怅的落寞身影包裹得严严实实。风永无休止地呼啸而过,时间疾走不停,不为谁而停留,只有悲凉的歌咏在哥哥心里周而复始地演奏,也在路引的心间不停地回响。
路引回到住处,点了一支七星,放了一张哥哥的专辑《想你》。哥哥的歌是他失意时最好的音乐,哥哥的歌声,豪情处,如一抹早春三月的明媚春光,荡气回肠直上云天;深情处,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酽酽微波中泛着六朝粉黛的残香屑玉,于年华盛放中叹息斜阳渐远的妩媚颓靡;柔情处,似西湖边的杨柳依依、荷叶田田,撩拨着融融暖意,风乍起时,吹皱了一池柔和绮丽的春水。听着哥哥的这首《想你》,想起从前,他就禁不住动容落泪。这六年来,叶小曼雪溶于水般存在于他的躯体之中,在他的灵魂深处,醒时可见,梦里萦绕,永不离散。
那天晚上从长江大桥回来,路引送了叶小曼回去,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没过多久就是元旦了,如果那个诺查·丹马斯的预言真的应验的话,那可怎生是好?他去到大傻宿舍,发现大傻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把大傻弄醒,向他复述了一遍今晚和叶小曼在一起所说的那些话。
大傻一反嬉皮笑脸,颇为严肃地思考了几分钟,才对路引说:“看得出来,小曼对你已然动了情,但是她心中有两个顾虑,一个是来自她家庭的压力,一个是邱孟华雷威之类的窝囊废,使得她放不开。依我看,要突破目前这种瓶颈阶段必须使用非常规手段,要出奇制胜,才能一击成功。”
“她是个大家闺秀,我是个乡下穷小子。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味道?”
“我靠,这可不像那个踌躇满志,雄心壮志说一定要把百米冠军拿到手的路大啊。”
“哎,那是两回事。”
“放屁,根本就是一回事。老杨跟我讲蒙古野史,说成吉思汗的老妈原来是别人的老婆,是被他老爸在路上硬生生地给抢过来的。就是因为铁木真的老爸够猛,所以才生出那么猛的铁木真,所以他后来做了整个蒙古的大汗,打下了世界上版图最大的国家。”
“哎,人家是成吉思汗,我怎么能比?再说那个时代可以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谁厉害谁就是老大,你叫我现在怎么办,找什么邱孟华雷威之流的出来一决雌雄啊?”
“我说你这个人死脑筋就是死脑筋,你看三国,曹操打得过典韦许褚张辽吗,刘备打得过关公张飞赵云吗?为什么是曹操刘备当统帅而不是那些武夫猛将?任何时候武力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只有像本帅这样智勇双全的人,哼哼,才有办法对付。”
路引对大傻的高谈阔论有点不以为然,说:“赵大元帅,你整天研究古籍,又一天缠在老杨身边让他传授泡妞秘笈,那你倒说说,我现在该如何是好?不要跟我说搞个比武招亲啊。”
“错错错,非泡妞秘笈,是爱情兵法也。你的小曼呢,也不是说没有办法,不过就是操作起来有点难度,还有就是……”
“你说来听听。”
“哎,罢了罢了,为了玉成你小子的美事,本帅只好割肉放血了。”
“难道你要去伪装强盗,让我上演英雄救美,你被我痛打一顿,然后感动她不成?”
“靠,这种土掉渣的招数,亏你想得出来。”
“死大傻,你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有什么高招,快说嘛。”这时,睡在大傻上铺的同学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为了不打扰他人,大傻小声地对路引耳语了一番。路引听了,看看大傻,又望望窗外,将信将疑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十多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叶小曼背着一个小旅行包,来到了武昌火车站。昨天,齐敏对她说,她们一直在做兼职的那家商务礼仪公司这次有一个美差,元旦当天要到上海徐家汇做一个小型商业活动的主持,酬金有两千元,比在武汉当地主持的高了好几倍。本来这个活儿是齐敏接下来的,齐敏突然接到她爸的电话,她爸过两天出差要路过武汉,顺便来看她,所以她去不了了,要叶小曼无论如何帮她顶上,否则交不了差。叶小曼本不想去的,但在齐敏的软磨硬泡之下,齐敏最后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叶小曼心想,罢了罢了,姐妹一场,就帮她一次吧,才答应下来。齐敏才破涕为笑,搂着叶小曼,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这才是我的好小曼、乖小曼呢。叶小曼只有摇头苦笑。
叶小曼拿着火车票上了火车,一边找座位,一边嘀咕,公司也忒小气了吧,连卧铺票都不给买,居然是个硬座。元旦将至,火车上的人多得挤都挤不过去,叶小曼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想把旅行包放到行李架上面,可是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先到旅客的行李。看见一个绿色的行李箱和一个红色的蛇皮袋之间还有一点空隙,叶小曼想把自己的旅行包塞进去,由于力度不够,旅行包没放牢固,又掉了下来。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人说:“要不要帮忙?”她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路引!
叶小曼惊愕地望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路引从她手上接过旅行包帮她放上了行李架,然后把他找大傻借来装行李的那个球包塞到了座位底下,掏出一包她平时常带在身上的那种“心相印”纸巾递给她,对她说:“坐下来擦擦汗吧。”
叶小曼依言坐到座位上面,接过纸巾拭了拭额头,眼珠子在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侧过头来一脸疑窦地望着路引,路引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俄顷,火车鸣着长长的汽笛,轰隆轰隆地缓缓开动了。路引从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叶小曼,叶小曼嘟着嘴像个女特工似的盯着他,接过信封拆开来一看,里面有两张明天从上海到苏州的火车票,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祝我们的宝贝小曼和路大冠军千禧之旅愉快!落款是大傻和齐敏。叶小曼认出,字是齐敏写的,齐敏还调皮地在卡片上画了一个挤眉弄眼的笑脸。
叶小曼突然回过神来,说:“公司的活动是假的,敏敏的爸爸出差路过武汉也是假的,她要我去上海替她做主持也是假的,是不是?”
路引点了点头,望着她,眼中尽是柔柔的光芒。
叶小曼嗔道:“你们好可恶,居然合起伙来骗我,更可气的是,连敏敏也帮你们。”
“我本来想跟你直说的,但大傻怕你不同意,他说为保险起见,还是先斩后奏的好,一切安排好之后木已成舟,你想不去都来不及了。你不知道大傻和齐敏为这件事操了多少心呢。”
“我才不领你们的情呢。你们都是一群骗子,可恶的骗子。”
“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怎么会在去往苏州方向的火车上呢?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吗?诺查·丹马斯的那个预言?如果世界在元旦到来的那一刻毁灭了,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那多遗憾?”
031 千禧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