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平静的日子让一无所知的百姓们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生活,并且对今日的大婚津津乐道。到处是欢声笑语,气氛一时间热闹非凡。
宫内。
洛紫玉一身繁复华服,凤冠霞帔,妆容精致,低垂着细密的眼睫,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什么情绪晦暗不明地翻涌着,最终却是归于死寂。喧闹的宫殿里,每个人都在笑,只除了她。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的父亲从来都是一个不容置喙的人,更何况此时他已是九五之尊。她记得从前的父亲憨厚老实,待她极好,什么都依着宠着,那时的日子虽然比不得现在,可她过得很快乐……如今,她却是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他变了,变得野心勃勃,变得冷血无情,变得暴虐嗜杀!她原也是打算相劝的,可是那些惨死的言官让她却步,她只能瑟瑟抖着身子,低眉顺眼毫不反抗地遵从他的命令,否则就只有一条死路!看吧……她就是个怯懦之人,也怪不得步步不由己!说起来她还是要感谢父亲的,毕竟自己所嫁之人是欧阳文轩,那个才华横溢性情温和之人,至少即使不爱也会相敬如宾,平淡一生。知足罢……
吉时已到,轿辇已经停在了宫门前,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掩住了她眼角眉梢的哀伤,从今往后,她年少时的爱恋就只能葬送于此……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落轿之声,她在喜娘的搀扶下步步向前。周围的声音很嘈杂,说的话却是千篇一律,老少男女都在盛赞她与欧阳文轩的爱情与婚姻。天作之合……不过是一场早已导演好了的骗局!
进了府门,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巧地牵过来,将她冰凉的手缓缓地握在手心,耳畔是男子温和清朗的声音,提醒她当心门槛。这段路并没有多长,可她却觉得似乎已走完了一生。洛紫玉其实一直都知道,欧阳文轩不喜欢自己,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都是温和的,春风化雨却不含情欲。她不也是吗?不爱,却要与之相守。
身边的男子身上散着清浅的檀香,她忽然有些困惑,这样一个人,不应当是光风霁月的吗?却为何愿背上乱臣贼子之污名,只为了这么一个权字?
按着先前嬷嬷们教的步骤一步步进行,漫长的时间仿佛被割成了一段段。闹闹腾腾直到拜堂,已是晚间了。
洛勉之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神色满意。用洛紫玉绑住欧阳文轩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而且他自信以洛紫玉的容貌才情,不怕他欧阳文轩不动情!男人嘛,不都是贪花恋色的?即使现在没有,一旦成婚,日久天长,总有办法能让他乖乖被自己握在手中,再无反手之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字还未出口,一身红衣的欧阳文轩却猛地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向了洛勉之身旁的右使!
那右使一时不查,竟没料到欧阳文轩会来这一手,堪堪旋身躲过!
筵席之中忽然传出杯盏碎裂的撞地之声,原本坐在席上的宾客们竟有十数人随之暴起,尽数向堂上袭来!
霎时一片混乱!洛紫玉一脸呆滞,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婚宴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可看这情形,两方人马似乎对此都有所准备!这跟本就是一场阴谋!
洛勉之借蛊虫与联姻,欲控制欧阳文轩,同时也留了一手,在宰相府中埋兵八百,皆属精英,就是防着他有后手,既然不能掌控便只有斩草除根!
而沐漓烟等亦不是什么愚笨之人,早已有了对策。摔杯为信,将木宛阁的人混入宾客之中,届时出手!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原洛府的人仿佛发疯了一般,嘶吼着向欧阳文轩等扑了过去!
相府中一片狼藉,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守在翩跹楼的杀手们也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悄无声息地逼向还在与左使缠绵的舞翩跹!此处倒是不必费多大心思,只需注意不要被她钻了空子投了毒药,其余的不足为惧。
不知是何处,突然爆出了绚丽的烟花,照亮了整个漆黑的上初城!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还在赞叹皇家到底是大手笔,却不知晓这绚烂的烟花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杀机!
圣火教各个据点都在这一刻遭受到了比之几十年前有过之而不及的巨大打击!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衣人,原本木讷的小厮,笨拙的厨娘,甚至还有他们的领头人,在一夕之间都变成了自己的敌人!
剑光,刀影,蔓延的火舌,巨大的轰鸣,翻起来的土地与摇摇欲坠的屋舍,尖锐的破空之声和着飕飕的暗器叮铃啷当打在一起,扭曲的人影,震天的喊杀,凄切的惨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拼杀、拼杀、拼杀!倘使有人立于高空,必定会为眼前的景象震撼!绵延的山河树木,星星点点却有冲天之势的火光还有随之翻起来的土浪在这片大陆上如同一朵朵包裹着的彼岸花在一声声轰鸣中绽开,每一朵都昭示着鲜血与死亡!在这漆黑的暗夜里,诡异地摇曳着,明灭着……
皇宫。慕承风手持兵符与圣旨,率领三千精兵将整个皇宫转瞬间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本投靠了洛勉之,新上任没几日的禁军统领此时已经没了主意,疯狂地吼着“快去禀告皇上!快!禁军呢?!一起上啊!慕承风已经死了,你们还怕什么?!上啊!把这个冒牌鬼的头砍下来!只是冒牌鬼而已……一定是的!”
“慕承风奉陛下之诏剿灭逆贼,执迷不悟者就地格杀!若有幡然醒悟之人,则免罪,不予追究!”
此言一出,原本还算齐整的军士们瞬间就乱了!临阵反戈者十中有七!加上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原就有留在这里做内应的人手也从里面突围了出来,最终不知是谁一刀砍下了那禁军统领的头颅,高喊统领已死,速速来降!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兵士们瞬间溃不成军,而慕承风也乘机一鼓作气冲进了宫门!不到半个时辰,皇宫中的守卫便全数归了慕承风!
相府。
醉墨一袭黑衣,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收割着一条一条的人命,宛如死神!
欧阳文轩的情况却有些不妙,不仅要对付招招狠辣直取性命的右使,还要防着那些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只会向着他砍杀的中蛊傀儡,左支右绌,渐渐落于下风。
那右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出手更加凌厉,眼见欧阳文轩正被缠住双掌腾不开来,身法如鬼魅一般疾速飘来,五指成爪迅如闪电便向他背心袭来!正是一发千钧之际,斜刺里一道剑光如雪闪过,逼得那右使瞬息间变爪为掌,堪堪抵挡!
“谁!”干涩嘶哑的声音仿如来自九幽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剑如凌虚,霜雪为锋,冰冷刺骨的寒意随之而来,寒雪玉一言不发,挥剑斩去!
突兀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曲幽咽的笛音,原本还在嘶吼着不要命似的往前厮杀的傀儡们突然就定在了原地,仿佛提线木偶的线被斩断之后,再也无法舞动一般。
死寂。四下里瞬间没了声响,只有悠远的笛音还在呜咽。
这是镇蛊曲,可使蛊虫闻之便陷入沉眠,至少在两个时辰之内无法发动!
洛紫玉明明记得自己是要与欧阳文轩成婚,却不知怎的失去了意识,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悠远的笛音,使她混沌的思绪和意识都全数回笼。可是,她看到了什么?!
到处都是血,猩红的颜色充斥着她的视野,那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还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一脸狰狞!
不!这不是她的婚宴!这是地狱!是修罗!
她明明是怕得要死,明明是要尖叫的,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了哪怕是一个音节!喉中似乎有什么堵着,令她窒息!
她的双手,同样是一片血肉模糊!洛紫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失去意识时干了什么……她杀了人!她居然杀了人!
“啊!!!!!!!!!”
是自己……在尖叫吗?洛紫玉身子一软,终是晕了过去。
短短一瞬的停顿,欧阳文轩飞鹘鹊起,单手成掌向同样刚刚清醒便欲潜逃的洛勉之拍去!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内力,直直拍在了洛勉之的背上,轰的一声砸在了青砖地上!洛勉之抽搐了几下,两腿一蹬,终究是难逃死劫,一命呜呼……
另一边,醉墨就如同暗影一般随着那右使的移动而应变,气息时隐时现,寻找下手的机会!而寒雪玉同样步步紧逼,剑出如雪,一点寒光似有千般光影,卷挟着万重冰雪,势如破竹只朝着周身要害处冲来!
剑光划过,终于逼得此人黑袍尽毁,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惨白甚至泛着青的脸色,狰狞的疤痕如同蜈蚣一样扭曲恶心,眼窝深陷,歡骨嶙峋,似乎就是在一个骷髅之上包裹了一层丑陋的皮一般!
“难怪整日披着黑袍,只怕是丑得不敢见人吧!哎呀呀~”冷缺月一手握着玉笛,话音未落,人已然出现。“我说~这位老兄?你不会叫‘丑八怪’吧~”一脸戏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危险。
“找死!”这右使也知道自己堪称恐怖的容貌,却是最不能容忍旁人如此侮辱于他,本就被缠得烦不胜烦,如今更是气血翻涌,失了理智!
他周身气息忽然暴动,连出数掌如有残影,一时间倒把围着他的寒、冷、醉三人震开几丈!
寒雪玉不动声色地咽下喉间的腥甜,再次挥剑刺去!冷缺月则是一边打还一边聒噪个没完,那架势,似是要将右使的理智挑翻,从而给醉墨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右使被冷缺月吵得是忍无可忍,手法也不由得凌乱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电光石火间,冷缺月指间三根寒光闪闪的毒针瞬间齐发,直取命门!右使闪身险险躲过,却在躲避之时空门瞬开,寒雪玉顺势就一剑刺去!而醉墨则将唯一的后路封得死死的,乘其不备甩出袖中匕首,直插背心!
轰的一声巨响!空中炸开了一阵血雨,其间还夹杂着破碎的肢体和内脏,噼里啪啦砸在了地上!寒雪玉、冷缺月、醉墨三人也被巨大的冲击打中,一口血吐了出来!
却原来,右使眼见逃脱无门,已成必死之局,竟然鼓动全身真气,自爆而亡!临死都想要拉他们三人做垫背,当真心狠手辣!
不过,他注定要死不瞑目了!
战后重建,向来都是极其重要的。经此一事,沐漓烟也顺带着清理了前朝后宫的几颗毒瘤,朝堂之上几乎一片纯臣,干干净净。舞翩跹与那个左使赐鸩毒,而圣火教的势力也在一月之内全部剿灭,再无踪迹。
洛家在这件事中损失惨重,到如今也只剩下洛紫玉一个嫡小姐,还有一些旁系的人,均不成气候。更何况,篡权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沐漓烟就是再良善仁慈也不会姑息。
洛家嫡系三代满门抄斩,其余之人全数流放,永不得返京。
而洛紫玉受了那一夜刺激,初醒时有些疯疯癫癫,被太医救治之后,渐渐恢复了神智。算起来,这个姑娘当真是整件事中最无辜之人,却也是整件事中受伤最深之人。她的身体早已被蛊毒毁了,就是再怎么保养也活不过这几日了……
沐漓烟还是将这件事派人告诉了洛紫玉。当天下午,洛紫玉遣了身边的宫人,求见沐漓烟一面。
相顾无言,良久,沐漓烟叹息一声,终究是……
洛紫玉却是忽然笑了,竟还如往日一般,温婉纯真。
“其实,我该是恨你的……可是,我却不能恨你……说到底,这又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人心贪婪……”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反倒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人死虽如灯灭,可也清净啊……”
“陛下,紫玉想求陛下一件事。”洛紫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竟然添了几分奇异的神采,沐漓烟直觉不好,却还是顺着问了出来。
“紫玉想求陛下,在紫玉死后,将我的身子火化了,骨灰就撒在我的故乡,这样、我就能回家了!”
这个时代,入土为安,讲求死后都要保持身体完整,否则便是死也无法轮回转生。
沐漓烟原本是要拒绝的,可看到洛紫玉想象着她回到故乡的场景,突然有些不忍,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郑重地点了头。看着她听到答案之后双眸绽放的光彩,沐漓烟心中长叹一声,一切,随了她罢……
翌日,沐漓烟刚刚下朝,洛紫玉身边的宫女汲汲皇皇向她奔来,正欲开口,却被沐漓烟一手止住。
果然啊……昨日她那样说,便已是心存死志了罢!
沐漓烟遵从了洛紫玉的遗愿,火化之后,命人带了去,洒在了她的故乡。
刚处理完洛紫玉的事,素琮的身子也开始衰败,再也无法拖延。邪教之事,他虽然被接到木宛阁修养,但还是舟车劳顿,伤及身体,使得原本就只有一年的寿命如今却是不到三个月!
沐漓烟为此日夜伤神,甚至想要广诏天下遍寻奇药,却被素琮劝阻,要她不必伤怀,顺其自然。
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始。
三个月后,素琮于睡梦中阖然长逝。
后世记载:庄谨帝二兄琮者,虽身病骨,然心性纯善,政事通达,于帝多有教导,帝视其良师。曾三欲封王,皆阻止。庄谨二年殙,帝大恸三月,书悼文数篇,追封贤王,厚葬之。
五年后。
“皇姐……真的要走吗?”已经十四岁的少年虽然有些稚嫩,却也开始展露出独属于自身的锋芒与气势。
“我已将自身所知全数授予了你,再没有什么能教与你的了!如今你在政务上已然纯熟,我便可放心离去了。”
“那……皇姐还会回来看年儿吗?”
“会。年儿要做一位盛世明君,不然,皇姐回来可是要打你屁股的~”沐漓烟调笑道,将这离别的伤感冲淡了几分。
“嗯!年儿必不让皇姐失望!”稚嫩的少年,神情语气皆是坚定。正值阳春三月,晨光熹微,少年的誓言仿佛度上了一层金光,掷地有声。
沐漓烟微笑着摸了摸素年的头,转身走向等候着她的白衣青年,那青年虽然冷肃,却独独对她一人温软了棱角,一双寒星目中流转的是漫溢的温柔缱绻。
史料有记:庄谨帝十四登基,在位五载,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后禅位于五弟年者,与寒相雪玉者携手同去,相伴江湖。
(正文完结)
接下来就是番外啦~
作者有话说:
拖拖拉拉将近一年半才将这本小说写完,期间经历无数次卡文断更,有一段时间因为学业艰难还情绪失控想要弃文,但某方想到自己的诺言还是坚持了下来。某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作者,总是突然失踪,真的很对不起我的小天使们(哭唧唧,五体投地式跪求原谅ORZ)!
而且某方写完以后,回头再看真心觉得自己写得各种玛丽苏汤姆苏简直苏炸了(好伤心啊啊啊啊啊QAQ居然写成了傻白甜QAQ)各种小学生文笔,自己都嫌弃得不行哭唧唧QAQ
在此,我要感谢能够坚持把某方这本小说看完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的陪伴!我爱你们!谢谢!
第六十四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