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人如此嚣张妄为,显然背后有个不择手段的靠山。为防万一,晏兄弟千万不可大意!”他这段日子频频出事,毫无意外,定是惹了不得了的人,周涛恼恨之余又颇觉棘手。其实在他心里,模模糊糊已经锁定几个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好下手。
晏秋点点头。断腿处不时传来巨痛,冷汗频频从浑身冒出,这回吃这么大亏,他岂还有大意之理?当下便点点头,冲周涛感激地道:“我明白,多谢周大哥指点。”
其实他最感激的是周涛劝丁柔过来照顾他,以丁柔的脾气,如果是他自己来劝估计说破天也不大可能。周涛跟他熟得不能再熟,一见他脸上冒着红光,当下哈哈大笑起来:“应该的应该的,哥哥顿顿大鱼大肉,总不能让兄弟吃糠咽菜打饥荒。”
晏秋也不禁笑起来。两人又合计了一会儿,心头的大石逐渐减轻。周涛见晏秋心情不错,丝毫没有被别人算计后郁闷吐血的趋向,放下心,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没多久,丁柔背着行头回来了。后
头跟着一个小尾巴,钟嘉。
晏秋气得直想摔东西:“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的?”
他如今是纸糊的老虎,钟嘉更不怕他了,大摇大摆地跟在丁柔后面走进来,很自觉地寻了个座位坐下:“丁柔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咯。”
实际上丁柔也很烦恼,这家伙就像个跟屁虫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没脸皮似的,打也打不怕,骂也骂不跑,就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晏秋一眼也不愿看见这人,尤其他脸上还带着昨天他留下的拳印,更觉扎眼。冷哼一声,索性就由着他,权当家里多了个看门的。
于是丁柔与钟嘉便在此住下。丁柔睡在临近的隔壁房间,钟嘉则直接在书房里打了地铺。如此艰苦卓绝的条件,他原本娇生惯养的身体居然受得住,不得不令两人瞠目结舌。
晏秋本来十分痛恨钟嘉的不请自来,可是很快,他便觉得钟嘉来得真是明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嘉嘉,来,扶哥哥嘘嘘。”
丁柔脸一红,急忙退出去。而钟嘉的脾气好像没有底线一般,竟然很顺从地提着夜壶塞到晏秋身下,任凭晏秋如何挑衅地发出各种声音,只做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地恰到好处地伺候。如此乖巧倒令晏秋反而不安起来,心想他该不会等老子嘘嘘完把夜壶扣到老子头上吧?尿意戛然而止。
抬头看了钟嘉一眼,只见钟嘉竟然微微笑着,眼睛亮的出奇。神啊,这人疯了吧?浑身打了个哆嗦,再不敢过分,从此乖乖让钟嘉搀到外头自己嘘嘘。
夜里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滴滴答答的雨点敲打在窗台上,一股带着湿意的凉气侵入房中,丁柔做着梦,忽然浑身打了个寒战,猛地坐起来。
她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漆黑,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唯有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无比清晰。她按住剧烈跳动的心口,缓缓蜷起膝盖,攥着被角挪到床头。
不动不知,一动才发现后背冰凉,又摸摸脸,入手滑腻冰冷,尽是冷汗。
她倚在床头良久,心中的惊惶方稍稍退去。此时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定了定神,缓缓掀开被子下床,摸索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大口大口灌进嘴里。连续两杯凉茶下肚,心头最后一丝惧意终于被浇熄。
喘了口气,再回到床上时惊魂已定,回想到刚才的梦境,仍不禁下意识地攥紧被角。她刚才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梦到晏秋一招之差,将秋水阁输给金谦良。她看不下去,只身去找金谦良求情,金谦良如以往一样熟稔地招待她,并说看在她的面子上可以放过晏秋这一次。唯独有个条件,她要亲密地抱他一下,当着晏秋的面。
当时晏秋已经为此事忙得昏天暗地,她每天看见他的时辰不超过一刻钟。她想不到别的法子可以帮他,便咬牙答应下来。然而到了赴约之日,金谦良突然改变主意,不仅搂住她,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晏秋骤然翻脸。
他再不肯认真同她说话,转身求娶向织舞。向天齐很痛快地答应,并且拿出巨额银两助他对付金谦良。
晏秋一面忙着与金谦良争斗,一面忙于迎娶向织舞,眼里再也看不见她。她屡次找机会同他解释,但他根本不听。她怨恨气苦之下,将当年之事悉数道出,包括遭受钟嘉侮辱致使小产一事。她的指责果然令晏秋回心转意,不久便向向家退了亲。除此之外,又把钟嘉狠狠打一顿后送进大牢。
失去向家支持的晏秋对付起金谦良更加吃力,依然没有多少时间同她认认真真说上几句话。而她也不再埋怨,不再天真地奢望金谦良手下留情。偶尔出门时叫上东子或叶总管,唯恐金谦良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直到一天傍晚,她与叶总管正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三个蒙面男人拦在路中,问她是不是丁柔。他们没被蒙上的眼睛里闪着阴狠的光,叶总管见势不妙,用力抱住其中一个叫她先跑。可是另外两人很快拦在她身前,轻松地制住她的手脚,将她扛在肩上。
最终叶总管以命相拼,终于把她救下。而他却因此惹怒另外两人,被毫不留情地殴打一顿。直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三人才仿佛知道害怕似的逃走。走之前其中一人狠狠扇了她几巴掌,又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她来不及想这些人是谁派来的,连忙查看叶总管的伤势。叶总管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出血严重,她又慌又怕,急忙回去喊人。将叶总管抬回晏府后,又派人叫晏秋回来。
叶总管受伤第二天,秋水阁的伙计全部转投到金谦良名下。叶总管一口血喷出来,活活被气死。
丁柔的梦就到这里,梦中叶总管一口血喷出来,令他半张脸都染红了。她回想到此,即便知道那只是个梦依然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她倚着床头,久久不敢入睡。
心跳渐渐平复,她听到了窗外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寂静中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听了许久,眼皮渐渐沉下,昏昏沉沉地缩进被子,渐渐睡着。
而那个梦还没有完,在她睡着后,又接着方才的继续。
叶总管死后,晏秋几乎发疯,秋水阁也不管了,在隆重为叶总管办了丧事后,整个人陷入颓废,每天醒来就喝酒,醉了倒地就睡。她终于看不下去,苦口劝他。结果他粗鲁地把她推到墙上,用力撕开她的衣服,抬起她的腿狠狠地羞辱她。你满意了?他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你终于满意了?叶叔他做错了什么?好人为什么不能长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才知道原来他恨她那么多,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出现后才发生这些事,屡禁不止的谣言,生意上的屡次意外,以及今日的一败涂地,全部都是因为她。
自那之后,晏秋每每喝醉便强她,一次比一次疯狂。而她在痛恨这一切的同时,对叶总管的死渐渐不再那么愧疚。她心里明白,晏秋与她都是在发泄自己的痛苦,靠折磨对方来减轻心中的难过。
日子昏昏沉沉地过去,直到有一日,晏秋忽然清醒。他漠然地卖掉晏府,将银子全部交给她,告诉她从此再无瓜葛。他自己一身黑衣,向着城外走去。她跟在他身后,来到叶总管的墓碑前。晏秋跪在墓前,低低叙说:叶叔,你说她是个好姑娘,把她领到我身边来。可是现在,你后悔了吗?
丁柔无处可去,只好远远跟着晏秋。可晏秋似乎不想让她跟着,他买了一匹马,一下子甩掉她。
过了不久,丁柔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觉得生命又有了寄托。跟随他的心逐渐淡下来,但是并没有放弃寻找他,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父亲疼爱。
然而幸福的日子不长,临盆那一日,她因难产失血而亡,直到死也没再见到晏秋。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丁柔怔怔地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屋中的一桌一椅,一摆一设,心中空茫,如飘浮在无尽雾海的萍,不知来时,不知归处。
外头天光清澈,似带着无尽的热源。她趿
着鞋子走到门前,拿开门闩,将房门大开。房门外,一丛翠绿的幽草中点缀着明媚活泼的小花,褐色的泥土规规矩矩扫落在花坛内,青石小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朵,明媚得不可思议。
一股风吹乱她的头发,发梢扫在脸上,痒痒的麻麻的。她将乱发掖在耳后,轻轻挠了挠被发梢搔痒的面庞,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还活着。
一切还没有发生。
第78章 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