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她也那样轻轻地回答。感觉到那双手抚在自己脸上的温暖和柔情,君玉逐渐有些清醒过来,轻轻拉住了那只手,细细地看着。那双手上还隐隐有些蜈蚣样的淡淡的伤痕,至今都是很粗糙的感觉。自己失明的时候触摸到的那双又粗糙又陌生的手,也许就是当时受伤的缘故吧?
许久,君玉才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轻声道:“你的手怎么啦?”
“练功差点走火入魔的结果,如今已经好了。”拓桑反手握住了她的温暖的手,尽管门外风雪弥漫,心里却照进了生命中最灿烂的阳光。他凝视着她那样温柔而关切的目光,也知道她心中的疑问,“君玉,你听过一种叫做”火浣布“的东西吗?”
“”火浣布“?”
君玉知道那是传说中西域来的一种著名的防火圣品。据说穿了这种“火浣布”,哪怕烈火焚身也丝毫无损。魏文帝曹丕曾将“火浣布”的消息视为奇谈怪论,并在《典论》中断言绝无此物。其子明帝登基,命人将这段记载刻在石上。明帝死后,少帝曹芳登基不到一个月,西域火浣布突至,曹芳索性大会百官公卿当殿试验,结果证明传言非虚,不得不派人将《典论》中有关火浣布的断言刮消干净,这件事就成了当时人的一段笑谈。
事实虽证明火浣布的存在,不过,自魏以后,就绝迹朝野,慢慢地成为了一种传说。不想,他们教中居然藏有这种圣物。
“当初,我身受重伤又患了重病,原本必无幸存之理。不过,之前我的”定心术“已经修炼到第三层,因此勉强护住了最后一口残余之气。长老……”他微笑道,“长老就是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僧……”
君玉点了点头。
“火浣布是和定心术一起藏于教中的。长老知道我曾修炼定心术,但是那时我已经只有心脉上的一点气息,根本不足以护体,所以长老就在火化前用”火浣布“包裹了我的全身……”
君玉想起老僧当时缠在拓桑身上那层密密实实的古怪皮子,想来正是“火浣布”。
“在遭到赤金族大军追杀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大劫难免,所以长老安排了这一切。但是长老心里也没底,毕竟在这之前,教中从来没有人修炼成功过定心术,也不知道即使保留了我的”尸体“还会不会真正复活转来。所以我”死“前都不知道他的具体筹划……”
后来,他才明白,长老当时更主要的目的是要众人亲眼目睹他的“圆寂”,了却一段恩怨,更了断他和君玉之间彼此的痴念,期望他能够真正“再世为佛”!谁想到他竟然“执迷不悟”,将生前全部的灵慧化成了花儿维系了和君玉之间的牵绊,导致了最后修炼的功亏一篑,自己也就此彻底转化成了世俗之人。
“那香檀树下又有什么古怪?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君玉想起,几乎是火焰腾空的一刹那,拓桑的“尸体”就完全消失了。这也成了后来她怀疑拓桑没有死的最大证据。
“你知道,那香檀树下正是一位伟大高僧的出生地。后来,下面就有了他修炼的密室,这个秘密只有教中极少数人知道。长老在香檀树下的秘道石板做了手脚,用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木油,火一燃烧,熔化了油,那秘道立刻自行打开又自动封闭。我的”尸体“就落入了秘道里……”
此后一年中,他在秘道里潜心修炼定心术,却在最后关头几至走火入魔,功败垂成。
君玉听他淡淡地讲起自己修炼最后一个月的心路历程,他语气虽然平淡,可是想起当初触摸到的他那般粗糙的手和嘶哑得已经完全无法辨别的声音,深知他不知受了多大的痛苦。
唉,拓桑,你为了我竟然执着到这等地步!她暗叹一声,却满心甜蜜。
拓桑见她不言不语,只是满脸微笑灿若春花,心里火一般地激荡,抱住她,低声道:“君玉,其实,我根本不想成为什么伟大的”博克多“,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君玉回抱着他,轻声道:“我知道。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了么!”
两人在静谧中相拥了许久,君玉才抬起头,又道:“这两年,你到了哪里?”
“我在帮夏奥他们寻找大住持的转世,以及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拓桑帮着夏奥他们的事情君玉早已猜到,自然并不意外。她有点讶然地看着他:“什么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拓桑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听说普通男人都要养家糊口供养妻儿的,所以,我总要学会一些谋生的手段,永远也不能让你饿着冻着,对吧?”
君玉也红了脸微笑起来,低声道:“我不做元帅不做寨主后,也不愁没饭吃了,是不是?”
“当然了。”拓桑喟叹一声,“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责任,是在你失明的那段时间里。我忽然想到,如果当时你身上没有金子,那我岂不是只有眼睁睁地看你受苦?以后,我们长久地在一起,总不能躲到深山茹毛饮血地生活吧。”
那时,拓桑刚刚从修炼的密室里出来,只有好不容易找来的一些干粮和清水。君玉受伤眼瞎,需要照顾,需要营养需要买药,并不是完全依靠野菜草药就可以过下去的。
而在这之前他身上从来没有过任何钱财,也从来没有亲自用过哪怕是一文钱。他生平唯一一次的俗家生活就是在那次“换袍节”闭关期间和君玉私逃到芭蕉镇的几天。即使是那几天的俗家生活,无论买衣服、住店、吃饭、喝酒……一切都有完好的君玉安排一切。
可是,如果君玉她不再完好的时候呢?这些,又有谁来安排?
君玉笑了起来:“我当时看不见,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你,不过,我怕万一是你,那你肯定是没有钱的,所以故意给你那些金叶子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推辞。”
也幸得和君玉在芭蕉镇的那几天俗家生活,让他很快明白了世俗的一些生活方式。这两年来,他开始学习各种谋生的手段,开始经商。也许是因为他那非凡的智慧和本领,也许是他本来就带着很多的记忆见识出众,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精通起来。
君玉想到他再怎么智慧非凡,终究还是初入人世根本不通外务,不禁道:“你最初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
“我虽然刚开始不熟悉外面的世界,可是我很熟悉各种牲口,一眼就看得出好坏,最初是帮那些大宗牲口买卖的商家相马之类的挣一点钱,然后自己慢慢做起,再做其他就顺利了。其实,无论什么样的苦比起不能跟你在一起的痛苦,也就算不得苦了。这两年,我心里一直是充满希望的。”
他从小位居“博克多”高位,刚入红尘却去给人家“相马”。只怕最初的艰辛绝非他口里那般轻描淡写吧?
她叹息着抚了抚拓桑微笑的眉眼:“唉,拓桑,真是辛苦你了。”
“我出来才知道,很多普通人都是要在生活里苦苦挣扎的。我也是普通人了,所以,即使有什么辛苦也是应该而且心甘情愿的……”拓桑轻轻合住那只抚摸自己眉眼的手,凝视着她,“后来,我曾多次庆幸并且感谢佛祖,让我能有这种辛苦的机会,我今天才能够得偿所愿。”
二人久久地对视着,均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外面的天空早已一团漆黑。拓桑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硬柴,不一会儿,木柴完全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逐渐照亮了小屋。
他看看四周,寻了个小瓦罐,起身打开门,出去装了些冰雪放在火盆边,那些冰雪很快融化成了清水。他又将融化的清水放在门口,冷冷的风雪吹拂下,清水很快冷却。
君玉仔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趁清水刚刚冷却的时候,立刻将清水端了起来。他深深地凝视君玉一眼,眼中柔情万千,微笑不言,然后端了清水走出门去,朝着东方用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洒水祭拜。
君玉心里一动,她久在边境,熟悉很多奇怪的风俗礼仪。而拓桑现在正在做的竟然是他们族中举行婚礼前男子必须完成的一项祭拜仪式。
鹅毛般的大雪片片洒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似乎浑然不觉,极为虔敬地做完了这套仪式。然后,他回头朝她走来,轻轻伸出了手。君玉微笑着点点头,走了出去,拉了他的手,二人一起向东方拜了三拜。
拜祭完,拓桑又转了个方向,君玉一丝不苟地学了他的样子一起祭拜并念念有词。
好一会儿,拓桑抬起头,微笑着轻轻抱住了她:“我已经向天地之神、向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禀明,我们两个今天结为夫妻。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白头偕老。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君玉看着他满面的微笑,那是一种由心灵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幸福和满足,于是,她的心底也充满了完全相同的幸福和满足:“是啊,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拓桑关上了小小的木门,也关上了满世界的风雪。
不知不觉中,雪融的冰水变得甘甜,被烤得硬梆梆的干粮也变得可口。而那熊熊的火光更是懒洋洋地让人从心灵到四肢轻松无限,舒畅无限。
第117章 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