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桌案上拿出文房四宝,在宣纸上,一笔一触的勾勒:“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在这句诗的上方又写出两字,说道:“那就叫莫已吧。”
卓繁拿起那张写着我们孩子名字的宣纸,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渐渐地恢复的平淡,目光中却竟是淡漠:“这首诗你还记得。”
“我和她一样,我想让你以后,每当唤出他的名字时,都会同时响起两个人。”
“莫己,那就叫莫己吧。”
从那次之后,我便与无痕再无来往,偶然听卓繁说起,他带兵出征讨伐吴国的事。我知道他是想看我的反应,我只是淡漠的笑了笑,便如他所愿,说道:“他的事我不像知道。”卓繁转身离去之前,我分明看到他面上闪过的满意。
我尽可能的顺着他,也顺着自己。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夫妻,但在王府中,我们除了日常的闲谈,却已经是形同陌路。或许不应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吧!
眼看莫己一天天的成长,我心里便越是苦。因为这些年卓繁极少进入宏轩阁,同床共枕几乎是少之又少。
姐姐每年的祭日,我都会来为姐姐扫墓。坟前又长出了寥寥几株的断魂草,卓繁一日既往的将它们连根拔起。嘴角扯出一抹笑说道:“断魂草,总归是不吉利的。”
车帘外,一排排白描般的树藤向后方倒去,周而复始,一晃即逝,只听得马车疾驰声,寒风凛冽声。
实在萧条,我不忍再看。之前眼泪被风干,现在又觉眼角湿润。我放于腰间的双手被卓繁握的紧紧地,他对我说:“你不畏自己想着,也要为九泉之下的姐姐想着。她是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失去的不能复得,我们的日子照样得过。”
“别说了!”我挣脱他的双手,说道:“有些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关于姐姐的记忆,我要将它们尘封起来。不会再告诉任何人,烂在骨子里。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早已不是那般如花似玉,每日我都会照照自己的样子,几乎是看着自己容颜一日一日的老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十出头的我,便已经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
过着富裕而惨淡的日子,却没有往日的担惊受怕。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却并不长久,直到那一年的冬季。
我将木兰雕窗关上,免得雪花飘进了屋里,扰了莫己看书。
“母妃,父王说过几日就让孩儿进宫和太子一起学习。”
时光飞逝,恍然间莫己都五岁了。卓繁为莫己请的教书先生,今日被也已经被辞了。虽然他进宫念书能学到更多的知识,但我却是不愿意让他进入龙潭虎穴的。但圣上已经下达的诏书,却是不能违抗的。
我走到桌案前,问莫己:“莫己很想进宫和太子一起学习吗?”
莫己实话实说:“孩儿很想。皇宫那么大,孩儿想去看看。”
我摸了摸莫己的额头,叮嘱道:“进宫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少说话,知道吗?”
莫己点了点头,便又侧头看起书来。现在的他尚小,秉性还未养成,宫中残酷的现状,我怕他见了会给他埋下阴影,使他变得少言寡语。
“母妃。”
我神色有些恍惚,被莫己一唤,有些木然:“莫己,怎么了?”
莫己清澈无杂的目色,稚嫩的看着我:“父王让母妃在黄昏之前去书房。母妃,父王为什么不亲自到宏轩阁来,反而让母妃去书房呢?”。
我笑着说道:“你父王日理万机,一刻都不得耽搁啊!”
“母妃骗孩儿!”莫己噘着嘴,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他们都说母妃不爱父王,父王也不爱母妃了。母妃,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不爱父王,父王也真的不爱母妃了吗?”莫己支支吾吾,低着头不敢看我。
“爱”字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我除了一丝惊讶,便全是满腹的哀伤。我装作有些气恼的问:“你是听谁说的?他们是谁?”
莫己见我有些动怒,头埋头的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更娇微弱:“对不起,母妃!孩儿不该那么说的。”
看着他害怕的样子,我便有些于心不忍。我将莫己抱在自己怀中,安慰道:“母妃和你父王的事情,那些人不懂,你不要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要相信自己看到的。知道吗!”
莫己重重的点着头:“孩儿知道了!孩儿听母妃的话!”
我这才扯出一抹笑说道:“莫己自己在屋里看会儿书,母妃一会儿就回来。”
陈叔在书房外守着,见我来了,就急着要去通禀。我忙拦住他:“陈叔不用劳烦了,他让我来的。”
陈叔叹了一口气,便走开了。
我拉开沉重的房门,屋内飘过一缕提神熏香的烟雾,我用鼻尖嗅了嗅,果然精神好了些。书房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在阳光所能照射到的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孤零零的床榻。西面唯一的一面和宏轩阁一样的木兰雕窗,整个屋子的照明,都是来源于那里。
“来了。”卓繁停下手中的笔,向我走来。
“莫己还在屋里,我得快些回去陪他。”
“不用急、我已经让若珍带他回自己的屋子了。”卓繁让我坐到案前,说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
“圣上的意思不能违背,抗旨不尊是死罪。”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拿圣上为自己开脱,圣上都是邛笼之鸟,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侄子?”我从椅上站了起来,问他:“王府外围什么时候多了那些御林军?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但莫己还那么小,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吗?你怎么忍心让他进宫涉险?”
“谁让他生在王侯世家。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明白他的一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也没办法。”
卓繁的势力已经大到什么地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之前无痕带兵远征,后来我才想到,这或许也是在卓繁计划之中的事情。现在的卓繁可谓是挟天子而宁诸侯了。
我冷笑道:“哼!你也没办法!如果你放弃现在做的一切,莫己就能无忧无虑的,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的生活。”
“我已经不了能放弃了,因为我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卓繁依然坐着,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转头看向我,露出很多年都没有露出的真挚,说道:“在我的计划中,唯一不受牵连的,只有你。如果我失败了,我和莫己都会死,而你”
“我什么?”
“我给你留了退路。”卓繁的声音倘若隔世,他似乎永远都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面上尽是不情愿和无奈:“无痕会带你离开。如果事情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的进行,最终也成功了,自会是最好不过的,无痕也会回来,”
听着他的话,眼前的男子,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抱紧他,但是最后,还是理智却迫使我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活该,那是他咎由自取。
“我果然没有猜错,无痕出征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卓繁苦笑:“即使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圣上的事情,但你以为圣上就会放过他?我告诉你,那根本就不可能,只要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会无一幸免的遭殃。”
卓繁为所有的人都留了后路,唯独他给自己的却是死路。但他这样大义凌然,飞蛾扑火,我却没有丝毫动容。
“无痕的性格,不会跟你胡来的。”
“你就那么了解他?”卓繁有些嘲讽,又有些自嘲的意味,傻傻的笑着:“真是感人!他为了你已经不顾一切了,不过,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他这么死心塌地,也真是值了。”
听着他的嘲讽,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的心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加不明白;他是真在嘲讽无痕,还是在嘲讽自己。这些我却不能分辨了。只是我想告诉他,我对无痕真的没什么,但对他的情意,我也已不必说。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多余的必要了。
“臣妾明白了。”我换了自己的称位,这使他身子一抖,嘴角又浮现出一抹苦涩。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淡淡道:“以后,您想要见臣妾的时候,你让丫鬟唤我一声便是。今日唤臣妾来,是为了何事?”
“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也没精力再计较这些,随你吧!时机已到,成败在此一举。之后的半个月,莫己都必须跟我在一起。这或许也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日了。”这如同生死离别的话,停在耳中,却是那么模糊不清。
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世事无常,这只能看天意了。我本想再去见一见莫己,但卓繁却阻止了我:“你去见他,必然会说些软话,他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不要让他对你有太多的牵挂。”
我站起身,看着夕阳在地平线上所反射出的淡紫色余晖,从西窗斜射入书房,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感觉眼前的美景变得那么不真实。
“这就要走了吗?”卓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今夜就留下来吧!”
我没有拒绝他,不为什么,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只是,这一夜,或许我却难以入眠了吧。
第六十九章 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