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没有东城那边的情形严峻,大清早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趴在客栈前的石阶上,生意本就难堪,让他在这儿一蹲,还不得给搞垮!我上前呵斥道:“你还让不让人做生意,快走开!”
他仿佛没听见似的,斜躺在石阶上纹丝不动,他的目光烧过我时,我发现他意识应该是清醒的,我欲要用脚踹,刚提起右脚,身后传来姐姐的劝阻声:“雪儿,快搀扶着那位客人进店!”我不解的问道:“姐姐,他可不像是来住店的!”
“先让他进来再说。”
我只好听话的去扶他,鼻子一瞬便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虽然淡淡的但谁要是闻着了,必定受不了。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拖着他,好不容易才将他拖到了店内。
“八成几月没洗过了,这么臭!”我嫌弃着的说。
“段逸,在柴房烧点热水来!”姐姐什么时候改口了?我觉得没我的事儿了,自觉的走开。“雪儿,你去将我房内的药箱拿过来!”
他受伤了?我突见姐姐双手下那人的一块皮肤已溃烂,显现出烂泥般的黄褐色,我看着就觉胃里翻江倒海不适泛呕,脑袋晕晕的,快速的从姐姐房内取来药箱,这人是什么来历,被破烂的衣服遮住的身躯下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极大的酷刑,这人的毅力是该有多坚定。
“姐姐,他……”,“别说话!”我话未说完就被段大哥打断,“别让洛兰分心。”。我心里不是滋味,却不能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一旁。
那人衣衫破旧,但还看得出那是用上好的蜀锦所制,虎纹银边依稀可见,褪了色泽。披头散发的看不出是哪里人,身着蜀锦,与我们同是蜀国人八九不离十了。
“他身上的伤口不计其数,大多都已出了脓水,最要命的伤口是胸口上这道一寸长的刀伤,还好入刀不深,否则早就断气了。伤口随时都有可能感染,药箱里消炎消肿的膏药本就不多,只怕段大哥麻烦你去药店跑一趟,买些疗伤消炎的草药,我只有尽力了。”
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一个时辰后,他被姐姐包裹得如同一团布球。姐姐额头也渗出了几滴汗珠。“姐姐你歇着,我把药箱放回去。”不等段大哥回来,药膏总算是足够,姐姐盯着那人看了许久,我提着药箱向姐姐的房间走去。
起先我拿出药箱时没将门带上,现在房门大开着,正门的对面挂着一幅白兰绣图,这是姐姐最满意的刺绣,花紫婉转,如风如舞,用陶渊明的诗句来形容便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再看不到那人满身的烂肉,我松了一口气,胃里舒服多了,屋内散发着白兰制作的香味使人心平,浮躁恶心感荡然无存。
恍惚间在姐姐梳妆台上我看到了一件熟悉的物件,貌像一个香包。似曾相识,我走近一看,顿感头皮隐痛,心里一沉,或许乍眼一看会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我错了,那的确是一枚香包,而且还是一枚银边百合香包。它安安静静的躺在姐姐的兰木雕盒上,阵阵香气闻着很不好受,我一步步的向它走近,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那么痛。最坏的想法莫过于如此了。姐姐改口的称呼我自己也有了答案。
我若无其事的回到前厅,段大哥已经回来,正喝着茶水,姐姐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受伤的那人也没了踪影。我一屁股瘫坐在木椅上,段大哥投来一束不明的目光,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没有意义,我对上他的眼睛,盯着他不语,我是应该嘲笑我自己呢?还是应该祝福我的大哥姐姐?我笑了,我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翘起嘴尖很很的冲着同样盯着我看的段大哥一个惨淡的微笑,他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吓到,愣了又愣。我撇过头再不去看他。
坐了一会儿,双臂支撑着身子无力的缓缓站起,摸索着四周能够抓扶的一切向卧房走去。我并不是心力交瘁,只是不想使劲儿,不愿比这更痛。
如若姐姐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她便会亲口问我,但我知道她是不肯承认自己与段大哥的关系的。情从何起?我不知晓,要我断情,我不愿,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与爱人,我割舍不下亲情与对段大哥爱慕之心。段大哥对我只存在于兄妹之情,我被拒绝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表白,自知之明我懂得。注定我单方迷恋,别无他选。
突然想要远离这里,走得远远的,耍耍小孩子脾气,让他们谁也找不到我。不对,只会有姐姐才会找寻我,段大哥不会,就算我永远的消失,也许他就会眉头为之怜惜一皱。哭泣的断断续续,自己听见就可,泪水打湿了我十二岁生辰时姐姐亲手为我做的紫绣绫罗抱枕,一切都是姐姐给予的,除了姐姐我一无所有,而姐姐不一样,她有客栈,她还有段大哥。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々兮。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心悦君惜君自知,爱莫再相提。我做了最后的决心,这份情埋至深心。一宿的哭泣自我了断了我对他最后的的倾心,我会放下追逐的心,但不会遗忘爱慕的情。
我记得姐姐将那团布球安顿在了二楼的一间客房,他坐在客栈最不起眼的南墙下,望着前方发愣,姐姐对他几日的调养终于现了血色。他右脸上一道深深的刀疤极为瘆人,肤色黝黑,让人不敢接近。我心知肚明那日就要踢在他身上的腿,姐姐劝阻及时,方才没痛下黑手。
我故意碰了碰茶杯弄出声响,那人却不加理会,侧头朝向后院的方向,段大哥背着双手悠闲的从后院进来,神情自若。“醒了?”
“醒了。”那人照旧的动作,淡淡的说道。
“失败了?”段大哥走到那人身边坐下,深深的呼一口气,“任务失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那人终于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而是转过脑袋看了看我,我被他看得头皮发毛。那一道刀疤嵌刺皮肉,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眼神中大有驱逐的意味,也有些叫人捉摸不透的亲敬,或许是我想多了。我橻在这儿明目张胆的听别人的谈话总是不应该的,我站起身一步作两步的快速走开。
“他是什么人?你们感觉还挺熟络。”姐姐何必不明不白费劲儿的救治一个路边如同乞丐的人,段大哥行事谨慎,也不会让陌生人近身半步,不是敌人那便是友人。
“这个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他不是坏人就好了。”听着他的话我觉得可笑。
“对,我不配知道,就你和姐姐才应该知道是吧,怎么我觉得我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多余了呢?呵呵,也是,我是碍着你们谈情说爱了!我想也是,有我在你们就不能坦然的恋爱了!”
我再也克制不住心里憋屈了许久的怒火,爆发后又觉得说的太过头,话既已放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后悔归咎于后悔,心里的委屈又有谁能明白,这个家里我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要在以前我愿意将自己的心事毫无保留的告知姐姐,而现在,姐姐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甚至还不急段大哥的一半,或许说这话的是姐姐,我可能还就不会发气了。
带着一脑的怒火我冲出了客栈,身后姐姐的叫喊声时而清时而浑。我反手将房门锁得死死的。身子无力的垮靠在门上放声大哭。我不要让他们看见我狼狈伤心流泪的样子,姐姐不行。他更不行。
“雪儿,你冷静点,听姐姐解释,好吗?”姐姐已经在门外声阴夹杂阵阵哭腔的劝诫:“雪儿,别这样好吗,姐姐有话要跟你说,快开门啊!”
“别理我,我不想听,走开!”我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的安慰与同情,我抱头痛哭,直到姐姐的哭腔变得同我的啜泣浑浊,直到我的耳际清晰地听得哭声一片,空气中再也听不见别的比这更难过的声音,最后连空气中的呼吸也是痛的。
人天自两空,何相忘,何笑何惊人?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十六章 我情离亦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