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
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恍若已经有很久不见了,听禹竟一时没有认清,直到那人站到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借着月华,她才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微扬的唇角显示着他的快意、狭长的凤眸有光华闪烁,似在宣告他此时有些不甚平静的心绪。
“夜……”思维斗转,忽觉不对,听禹讶异,“夜王?!”
“满楼惭愧。”夜满楼一揖。
“你……这……”听禹想要说很多话,但又不知该从那句说起,索性无奈的瞥了言柒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唉……”夜满楼叹了口气,“抱歉了瑾王,这场赌叫七世子赢了。”
“侥幸。”言柒谦虚的摇了摇头,“不过是夜王愿者上钩,言柒不过做了一次好人罢了。”
“如此而已?”听禹又瞥了一眼言柒,不过这一眼多少有些鄙视和暗恼。
“仅此而已。”接过听禹的视线,言柒无害一笑,一欠身,接着道,“言柒便去军中看看,就不打扰二位了。”
听禹一怔,这敢情是要把人丢给她。
目送一人离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河边。
夜满楼俯身坐到岸边,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扑通一声丢在水里,震得水面当初继续涟漪。
“多说无益,瑾王可知雍王后与七世子之争?”夜满楼直接开门见山。
“略知其间矛盾,也知雍王后动军对抗雪羽骑。”
“难道瑾王会坐视不理?”
“那本王该早些动手制住青州,以保七世子有心思抗衡雍王后吗?”
似乎就是他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有个人从来都不会按照常理出牌,但是每一个决定或者举动都会在他的预料之中,夜满楼不禁有些失望,这次简短的对话就以他的叹息结束。
“初任青王,不知夜王可还适应?”听禹靠着背后冰冷的石头,头抵着石头,看着远处的月色,将目光放的遥远,“这条路可不甚好走。”
“的确。不过,买定离手,既然选了,就该坚持。”
听言,听禹不禁失笑,“买定离手……”
“不过都是赌,都是靠的运气,何必认真呢?”夜满楼又拾起一块石子丢进水里,然后静静地看着水面的涟漪渐渐变浅直至消失。“但也难怪,毕竟我赌的是命,而瑾王赌的是人。”
“何来赌命,自古帝王家只用百姓的命来赌,岂会如夜王所说。”
“瑾王明知。”
听禹面色如常,不见息怒,迎着月光的脸浅浅一笑,“夜王非我,岂知我知之?”
“欧阳将军曾经劝过我,定要夺下王位保青州太平。不得不说父王治世却是能臣,但这乱世,他竟是一千雪羽骑都对抗不住。”夜满楼无限感伤,到底是自家骨肉亲,怎么说也是有些不舍,“熟不知为王为帝者便是要自己的百姓安居乐业,可谁又曾知乱世这般,三者只能留一。”
怔了怔神,听禹缓缓扭头瞥他一眼,只轻轻一瞥,便看到了夜满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凄然。
“夜王……”
“雍州,就是太大了,一有东雷,二有瑾州,如此雍王后想要独吞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瑾州……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该如何脱身?”夜满楼看着听禹,眼中流露出的是对她的关怀和对瑾州的关切。
“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瑾州始终还是瑾州。”听禹笃定的回视他,“就算雍州真的出事,我越听禹也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瑾王啊瑾王,你这话若是被七世子听到了,怕是他也该心满意足了吧。”夜满楼起身,拍干净衣上的尘土,捋好一缕不知何时落下的发丝,他微笑。
“何时言柒若能像夜王这般洞悉,言柒同样心满意足。”
不知何时,言柒出现在了听禹身后,靠在石上,指尖垂下,指下五寸便是听禹的发顶。
“七世子过奖。”顿了顿,夜满楼接着道,“也过谦了。”
“岂会。”
“时候不早,想必我那欧阳将军该出兵找我了,如此满楼还是不给雍州和瑾州添麻烦了。”夜满楼朝两人一揖,莞尔一笑,“今日与瑾王交谈甚欢,夜某人略有打扰,还请七世子见谅。”
此话说的听禹一愣,随即站起身,头顶的簪子顺着言柒的手背划去。
手背微痛,言柒本能的收回手掌,塞进袖口,他正欲说什么,就听到了听禹的话。
“夜王言重了,本王与七世子话本就不多,今日也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朋友。”
言柒也是因此,噎了很久才把气顺过来。
夜满楼离开之后,听禹随言柒一前一后回了军中。
栖身树下,两人背对背靠在树上,一人赏着月色,一人仍对某句话而耿耿于怀。
自知某些话说的不中听,听禹叹了口气,揉着已经困得不行的双眼,朝身后捅了捅言柒,“我说那些,只是……”
如此就没有后话了,言柒忍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实话实说,听禹心中暗道。但若是这么说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只是送他几句话,让他赶快走罢了。”
“如此?”
“嗯。”用力点头,听禹倾身过去,匍匐着趴到言柒面前,灿然一笑,侧着头问他,“你不信我?”
当真不信。言柒挑眉看着她,忽的清风微动,吹起她发顶一缕碎发,飘然晃在两人之间。言柒本能的抬起手,拨开荡着自己视线的碎发。
听禹一怔,目光聚到他手背上一道微红的伤痕,脸上笑容隐去,听禹立刻拉下言柒的手,“这……这……这……何时弄的?”
“哦,是刚才不小心被你的簪子碰的。”言柒不甚在意的抽回手,遂掩于袖底。
簪子?听禹暗暗皱眉,而后哼了哼气,不屑地瞥向言柒,“早说了别送我什么簪子的,害人害己。”
“谁叫瑾州的风俗就是男子要送女子簪子呢。”
“本王没记错的话,雍州的风俗应该是互送香囊。”
“香囊?原来我们的瑾王早就知道。想必当初在帝都……”
言柒话音乍停,目光陡然间变得森寒,余光瞥向林中深处,他冷冷一笑,“来者不善。”
“你猜,是皇甫凌还是雍王后?”
“雍王后。”
言柒话音落下,不远处歇息的四将也悄声走了过来。
“世子,瑾王。”凌渊过来对两人行了一礼,“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
“全军准备,抄小路,连夜赶往雍州。”顿了顿,言柒又补充道,“边城。”
一行人上了小路,行出有一炷香的时间,周围没了稀稀拉拉的树叶声,万物归寂。
直到又过了一道山坡,听禹问言柒,“你打算让你母后与青州斗?”
“不必强调她是我的母后。”言柒目光微滞,声音渐趋冰冷,“若非她是我的母后,她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可毕竟也是雍州的兵。”
“不见得雍州会输。”言柒挑眉望她,唇边衔着一丝趣笑,“怎么?瑾王貌似很看好青州。”
“我……”听禹语结,啼笑皆非的瞥了一眼言柒,离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言柒,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我不过就是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言柒理也不理的扭头一抖缰绳,座下白马小步跑开,独听见身后听禹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
又是几个日落,瑾雍大军自雍州溢城经过,转到边城。
雍州边城,人家很少,待一行人停到边城军营安营扎寨后,各路人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各自休息去了。
王帐中烛灯未歇,言柒伏在案前许久,竟是一页书都未看进去。
索性合上书,言柒自书桌一旁抽来边城城外的地图,看了几眼后,大致在心中有了一丝算计,便就作罢。
言柒起身到了帐外,帐外的篝火正巧燃起,可天公不美,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撑着一把油纸伞,言柒自帐中走去,临行前将方才写予皇甫凌的战书交到凌渊手里,就放心的一路去了边城东南处一座小村庄。
小镇名叫马坊村,是雍州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镇,落座在潜山山脚下,百户有余,算是世外桃源般与世无争。
在马坊村村西南侧是一座稍稍隆起的山包,翻过山包,山包脚下有一座坟头,简单的泥土堆成,坟前的被还是木刻的,被风霜雨雪洗涤的残破了不少,碑上的字早已辨认不清。
一把油纸伞遮住了还欲落在墓碑上的雨水,雪衣墨发缓缓蹲下,言柒自怀中抽出一条手帕,轻轻擦干了墓碑上的水渍。
“母妃,再过百日余,就是你的忌日了,不过,怕是那时候……没有时间了。”摆上路上买来的茶点和果子,言柒叹了口气,眸中闪出一丝落寞和些许怅然,“今日到了这,就权当祭奠母妃吧。”
小雨一下总会是一夜,然而对于半夜未归的世子,擎龙骑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该怎样还是怎样。
瑾王帐中,子夜灯火仍点,本在营中巡逻的迟引见了,不得不多管了些闲事,谁叫他家世子叮嘱他要看好瑾王,不准熬夜的呢。
“瑾王,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第99章 夜王非我,岂知我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