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撩开帐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听禹不禁皱眉,轻步来到床边,掀开纱帐,一股更刺鼻的血腥味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眼睑微合,隔开外界空气流动,让眼泪倒退回去。
听禹屈膝坐下时,身后冀桑青已经悄悄退下。
表露在外的大片伤痕上还有些许未干的血迹,许是新流出的,也许是一直未干的,不过都一样了,不都是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吗?
还有,他嘴边经常溢出的喃声,像是在喊一个人,一个亲人,像是分别已久的亲人。
“裴墨,你可知?”
“知。”
“那便好。”
五月十七日,雍、青战,青州大败,某城为雍州所占。
“报!王,我军三千兵马与雍州擎龙骑交锋,全军覆没。”
“报!王,我军五千兵力被困山堑,请求支援。”
“报!王,灵州某城已被雍州攻下。”
接连三报都是败战,青王坐在椅上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能自已。牙色长衫抖动的实在不像话了,他才终于站了起来,双臂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却怎么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而旁边坐着的一人,红衣随着帐外飘来的微风微微浮动,不见焦躁、不见慌乱,夜满楼一心品味着手中的茶水,呼吸着扑鼻而来的茶香。
“父王何必心急。雍州抽出的一万雪羽骑去了灵州,围困帝都的兵马就少了一万。”夜满楼端来茶杯,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小小抿了一口茶。
“什么意思?”青王皱眉看他,想必他说的这么隐晦,必然是有后招或者什么阴谋。
“父王还不懂?”夜满楼挑起眼角,目光中流出一点嘲讽。看了青王半响,也没得来答话,夜满楼起身来到案前,拱手一拜,“父王,灵州就让雍州占着,雪羽骑主力在帝都,我们便从帝都开始。”
“这……”听着的确是这么回事。青王踌躇半响,终是点了下头。
掩于袖底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夜满楼一拜道:“父王,儿臣便去军中看看,不打扰父王歇息了。”
“也好,便去罢。”
“儿臣告退。”
红衣退下,唯一一点颜色消失,帐中恢复一片黑白之色。青王的玄色铠甲高高的挂在东墙上,铠甲之下,是一把青色宝剑,剑鞘上嵌着三颗宝玉,若说这把剑,当是把好剑,但也只是供于把玩,而不适合战场。
五月二十二日,雍州雪羽骑攻下灵州鲛城、齐城。
五月二十五日,雍州雪羽骑攻灵州橹城,不日便破。余灵军五千,逃至帝都。雍州未追。
五月二十七日,灵州全破。
同日,青州退离三军战场,秘密赶往帝都城外,会雍州雪羽骑。
当日微风轻扬,吹得整个绀玺山都蒙在了如秋日般的清爽中,褪去了夏日正盛的暑气。
微风袭来,在瑾州军中化开一片淡淡的香草气息,让本是浮躁的军气霎那安然。
这日得知青州大军撤离,四将同时聚到了主帐中。
四人在帐中分坐两旁,同时看着主座上安然看书的听禹。
“王,青州撤走,可是要打算从灵州下手雍州?”冀桑青终于忍不住沉默,起身问道。
“岂会。青州是要借灵州土地拖住雍州一万雪羽骑,自己可去帝都,击垮雪羽骑主力军。”万俟尘摆手,眼中不知何时换上一点促狭。
“青州转走兵力三万,岂能敌得过四万雪羽骑?那青王怎么可能这点帐都算不清?”越听风听了,顿时反驳。
“青王这样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殷明玉也很难置信,“就算青州有三万援军,那也要七日后才可到达帝都,这般岂不是……”
“必是有一个能让他相信自己已经算清了的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听禹已经放下了书,仰身靠在椅上,目光模糊的看着天花板。“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没有让青王享受到。”
“王,什么人?”殷明玉问道。
“青州,除了夜世子之外,还能有谁?”
“夜世子?!”四将异口同声惊讶。
听禹坐直身子,抚额笑道:“试问,还有什么比战死沙场更适当的理由呢?”
“王的意思是……”万俟尘瞬间反应过来,更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听禹,但得到听禹的眼神,原本的惊诧又换成了一丝冷笑。打吧,他们打得越痛快,对瑾州就越有利。
“如果没有,那我们便等着吧。”
“是。”四将同时道。
“对了王,”越听风随后起身,从袖中抽来一封书信,两手摊开,递到听禹案上,“七世子送来书信,请王亲启。”
接过信来,听禹并未急着打开,挥手示意越听风坐下。
待越听风坐稳了,听禹才送上一个问题:“当年,雍王妃死后,雍王曾说过一句话,众将可还记得?”
“王位只于吾儿。”越听风答。
越听风的答话才一出来,万俟尘心下一怔,许是有些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也许,她的王在意的并不是谁是真正的雍州后继之人。
“既然当初雍王已经下了口诏,将王位传于九世子,那七世子会单单留下他一人?最该除的不应该是九世子嘛?”殷明玉摩搓着下巴,思索了良久,“难道里面有文章?”
“雍王妃死后,新王妃,也就是七世子的生母荣升,然而不过两日便离开人世。新王妃死后,接踵而来的就是三世子、六世子、二世子逝世。”越听风看了一眼殷明玉,低声提示,“再而后,雍王后膝下仅存一子,长世子逝世。”
殷明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眸睁得老大望着越听风。
“这么说吧,九世子对这王位没多大兴趣。七世子是有意要保住九世子。而雍王后是有意想要长世子登上皇位。”万俟尘支着下巴,在殷明玉眼前打了个响指,再次提示道。
“这……”别说殷明玉,就连一开始还算明白的冀桑青也被万俟尘的话扰乱了。
“据推测,九世子手中该有王诏。”听禹一句话,点醒一个人。
殷明玉了悟,“也就是说,三世子、六世子、二世子的死,都是雍王后所为,直到最后九世子手中王诏即将外露,长世子死,而且是七世子所为?”
“没错。”万俟尘点头,“王既然都知道,那为何还会有这个心结?”
听禹摇摇头,自顾叹了口气,“本王只是……以七世子心性……”两句话都没有说完整,听禹揉了揉额头,“罢了,今日就到此。注意看着青州的动响,随时向本王汇报。”
“是。”
“退下罢。”
“末将告退。”
帐中安静,听禹伏在案上,大半张脸掩于双臂之下。
许久许久,听禹终于坐了起来,单手拖着下巴,懒懒的敲着桌面。
“若非你便是雍州后继之人,否则为何还会留下九世子,又为何还会在王诏泄露一刻,杀了长世子。再何苦,必要这天下?”
日暮洒下余晖,映在山顶上时,山坡上又来一人。言柒亦是红衣墨发,一步一步迈上山顶,缓缓来到听禹跟前,看着眼前人。
谢天谢地,她到底还是应了自己的邀请。也算是,自己来的及时,让她动摇的一瞬间听到了钟声。
“世子还记得。”似是问句也似是陈述,听禹看了一眼他的红衣,“若是不知,怕是该以为我们要拜堂成亲了吧?”
“未尝不可。”言柒不以为意的抚了抚衣领。“既然都记得当初的约,我便拿我真心对你。”
“真心对我。是啊,真心对我。”
言柒上前,拉过她的指尖,领着她,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沿着某条小路下了山去。
“柒(禹)跪于此,对天对地,宣之吾心。吾以吾血,共盟此誓,瑾雍百世安好,吾二人同行同伴,若有违者,定下红莲阿鼻。”
佛前跪下,两人手腕相缠,腕间伤口相吸,血液相融。
滴答、滴答、滴答。
三滴血溅如瓷杯,再三滴坠入另一杯,叙上慢慢琼浆液。
两人起身,双手执杯,又同时道一句:“饮血如鸩,此为心蛊。”
一口饮下,两人翻下酒杯,杯中已是空无一物。
上得绀玺山顶,在山成寺中拜过方丈,清慧大师。清慧大师是位得道高僧,看样貌也该入耄耋,但看他的双眼,柔和无杂,没有老人该有的浑浊,他的双眼清明一片,有着洞察万物的犀利。
“寒寺迎来两位贵客,真是蓬荜生辉。”清慧虔诚以礼。
“见过方丈。”言柒双手合十。
“平日不信佛者,今日来此,不会又要寻得一通麻烦吧?”清慧一笑,语气有些调侃。
言柒被那视线看得一怔,随后笑道:“言柒不敢,让方丈见笑了。”
清慧付之一笑,看向听禹,“听禹此来非本意?”
“这……”听禹语结。
“如此吧,”言柒自然知道听禹的难言之隐,遂打了个圆场,“方丈,言柒有一事不明来请教佛祖。”
“若不嫌弃,由老衲为你二人卜上一卦。”
“言柒(听禹)求之不得。”
两人随着清慧的脚步来到了寺庙后院,寻到一处凉亭,避开秋日灼热的日光。
落座青石凳上,清慧不急于为他二人卜算。他问道:“听禹可还记得老衲所说?”
“听禹一生,历有三劫,情、权、寿。”听禹点头,面色不变的将自己的一生概括出来,“六岁母妃逝,十八岁父王薨,授瑾州全权,于寿……听禹还不曾知晓。”
清慧抚弄着胡须,沉声笑道:“听禹就不曾有过疑问?”
“有。”听禹答,目露一丝酸涩,更多的是犹豫。
看着亭外许久,目光茫然。
第94章 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