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慧不若小和尚那般急躁,只淡淡问了一句,“现在如何了?”
“在禅房,还未醒来。”小和尚忙道。
“去看看。”清慧抬手示意小和尚在前面带路。脚步迈出大门,似乎这才记起屋里还有一人,清慧回头,“听禹该去哪?”
“便随方丈一起罢,听禹多少也会些医术。”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救人要紧,听禹毅然点头随去。
清慧点头,道了句也好,便随着小和尚赶去了后院深处的一间禅房。
房间不算大,但是别致清雅,屋中萦绕着紫檀香淡雅的香气,还有几许茶香混合,两种香一起,深入人心,让整个人如同飘在云间,自在清爽。
“方丈。”小和尚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随着清慧的脚步,两人进了内屋,内屋床榻用薄薄的青纱遮着,随着几许风吹来,带动几波涟漪。
,但见方丈一脸愁丝,听禹笑笑,“方丈,这里便交给听禹罢。”
见听禹一脸自信,清慧倒是真的没有说什么,双掌合十施了个礼,便安心的将这里交给了听禹。
房门合上,断了门外清慧的脚步声,听禹唇角的笑容逐渐隐下,莲步轻移,来到了床榻边。
深呼吸一口气,素手微抬,掀起薄纱纱帐。然而所见,却让她惊讶,但也在预料之中。
床榻之上,只余一纸书信,再无他物。
翻身坐下,床榻上更浓的紫檀香渗入鼻尖,是他的味道,混杂着鲜血的腥甜。
大概是因为,恨她吧,恨她那日决绝而走。
他竟宁可负伤离去,也不愿在这留下一刻。
想着,听禹兀自哼笑出声,似讥似讽更似嘲弄。他有什么可恨的?这一切不过是他作茧自缚罢了。
然,所有嗤笑全权终结于她打开信封的一刹。
信上七字,几乎刺到了她的双眼。
吾将雍托付,便走。
将雍州托付?听禹自问,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暗然。许是因为,他所选择的方式,也许是因为,他最终给她的答案并非她所期许。
放下书信,听禹走出内屋,在房外佛前稍稍一拜,起身。
就在起身的一刹,忽觉心口顿痛,不是伤口的撕痛,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又记不起到底在哪感受过,小步挪到桌前坐下,然而,还不等群衫落下,在四方桌剧烈晃动之下,桌上所有的茶盘全都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白衣裙角如同剑锋般扫去,眨眼就已消失在庭院。
绀玺山半山腰处,是一道山崖,名曰忘川,忘川河的忘川。其名为忘,便意味着忘记,忘却尘世浮杂。
崖顶,顺着山风的方向,百草树木吹的弯腰驼背,发出闷闷的嗡嗡声。
崖顶,有人逆风而立,之身站着,望着深不可见底的山崖,云雾缭绕衬托出人世难以见得的美。
崖壁有一棵欲枯未枯树,稀稀落落,还剩下那么两三片树叶,摇曳在劲风中始终不肯坠落。
向前迈一步,基本能看见大半树干,再往前一步,似乎风有些大了,吹得人的衣服翻卷起来,这时候,树干已经全入人眼。
似乎他还想往前迈去,但似乎他也很犹豫,脚步彳亍不前。
偶然间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和喘息,和衣摆翻动的声音,他笑了。
“丰言柒!”
清亮的女声才响起,话音才落下,崖顶一道劲风出来,卷起他的白衣,将他带进了淼淼云烟。
“言柒!”见到三步外白衣如烟般散尽山崖,听禹几乎失声的喊着,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又是一席雪衣飘飘然归入山堑云烟。
眼前横空飞下一道白影追向自己,言柒立时愣住,但随即而来的,是他暖的刺眼的微笑。
可是,她追不上他,他坠的太快了。
听禹心急,抽了腰间锦衣带,任着雪衣肆溢荡了一空,将带子抛向深渊之下,随即精准的系在了言柒腕间,另一端,系在了那棵枯树上。
终于,衣带用尽,两人悬在了半空中。
松手,由着自己坠下。
半空中横出一只手臂,拦腰将她接过。仿佛耳边有笑声传来,随着风中飘荡的衣带,衣摆翻飞,让他带着。
言柒单手护着她,一手稍稍松开腕间的衣带,借着风的力量荡起,带着她朝崖壁飞去。
两人下方,有一处极其隐晦的山洞,直到言柒带着她站定了洞口,听禹这才后知后觉的,原来自己是被人耍了。
听禹心叹,怎奈衣带尚在人手。
言柒走近,听禹便退了一步,再近,再退。
言柒无奈失笑,三步并两步,直接把她逼到了角落,衣带摊开,单手穿过听禹腰间,另一手从另一侧抽来衣带。
贴的太近,有人似乎有些不适应。言柒更是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故意又走近了半步,仔细听着她若隐若现的心跳声。
“以前,言柒不知死前之感,一味挣扎在生与死的边境。母妃死的那日起,柒便已不再挣扎了。”言柒亲手为她系好了衣带,最后在她腰间绑上了一个结。
“曾经,三生石旁有株枯草,过往游魂无数,只有一人肯在两次轮回中为他浇水,却又在两次轮回中将它踩踏。所以下一生,注定要还,要讨。”抚着衣带上的结,听禹放低了声音,在这空洞的山洞口,却听不到任何回声。“我不知该如何还,更不知该如何讨。许是因因果果在冥冥之中又生出太多孽债,今日我便已越听禹的身份问你,这样的一段不知善孽的缘,言柒还想继续吗?”
“听禹在给言柒下最后通牒?”
等来她的默然,言柒无声笑笑,目光柔软的不像话,他上前一步,洞口本就很小,两人距离变得更近了,几乎再一寸就能紧贴。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顺着她的侧脸滑至她的耳后,食指一卷勾来她的一撮墨发,旋转着缠上自己的指尖。
许是这个动作太过柔软,他的神情又太过触动,似乎心中有一阵琴音撩起,听禹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没错,还是他的紫檀香。
“曾相许,到今日才实现,是听禹的错。”听禹心中微微软了一下,“早不该执迷不下,到头来终是空手一场。”
“听禹没有空手,是言柒错了,错不该,失信于人。”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听禹自嘲的问道,眉中露出浓重的哀戚。
心头莫名一颤,言柒突然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对了,难怪她肯放弃夜满楼给的如此好的机会,难怪她会那般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到这里。
言柒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听禹,你听我说,我当初不是真的想要伤你,皇甫凌他要召你回帝都,召你去做那个央禾郡主。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而已,我只是……”
“那你的那一剑呢?该不会说是,为了让我脱离战场吧?”
“我……”
“那你何不在认识的时候直接杀了我?你还能说是为了让我脱开乱世杂陈、尔虞我诈、生离死别,对不对?”听禹已经几近哑声,此时她再不是那个如水的人,她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越听禹,她有了自己的情绪。
“你早知会这么伤我,何不当初一剑了结?你……你……如何对得起我?”那双眼角一行清泪划落,滴答,正巧滴在了他的锦靴上。
言柒这才发现,出门前准备好的所有话,在她的眼泪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承认他慌了,他忙不迭的将她圈进怀里,他怕她一眨眼就会消失。
“对不起,听禹。”
任着她哭吧,哭过了也许就没事了。言柒心中自己安慰着自己,只是手臂裹得越来越紧。
“言柒,是不是最开始的一步棋就走错了,我们……”
“我们玩个游戏吧。”言柒自顾打断了听禹的下话,拉起她的手便往山洞深处走去。
“你干什么?”两人没有火把自顾朝前走着,终于眼前的大片黑暗已经覆盖了山洞的亮光,听禹已经有些失声。
察觉到掌心的手有些汗湿,前进的阻力也变大了,言柒只轻声笑笑,继续朝前走,动作更加强硬。
终于前面的人肯停下脚步,回身摸索着搭上了听禹的肩膀。
果然是颤抖的,言柒心中暗笑,“我们打个赌,若是听禹能找到言柒,就是听禹赢,赢家决定一切。”
温润的话音落下,黑暗中涌动的一股凌风掀地而起,吹乱了两人的衣衫,让墨发相缠。
在风的尽头,似乎还有一阵声音在嘀咕,听禹仔细听了很久,也没能听出那声音究竟说的什么话。眼前漆黑一片,浓浓的黑暗埋没了一切,洞中腐朽的气息充斥着鼻尖,是血液的腥甜,是虫蛇的恶臭,是尸身的酸腐,一切都在她头脑中晃动。
“那么,游戏开始。”
“等一下!”他的话音落下,她几乎是同一时间伸手去探他的身、他的衣。可除却一手虚空,再无其他。
“言柒!”听禹唤道,然而四周断断续续的回声诡异的吓人,她赶忙收住了所有声,连呼吸声都把持住了。
空洞,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阴风四处吹着,连带着空气中不知名的味道。
听禹努力的寻找着,亦或是追寻着,似是在寻着洞口的方向,又像是在寻找那阵熟悉的味道。
终于被空气中涌动的暗潮击垮,她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思绪,眼前逐渐放大的宫殿,越来越近红绸缠绕住了她的脖颈,拉紧再拉紧,紧的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红绸尽头,一只血淋淋的手张开了修长的五指,朝她的双眼伸来,再近了,她的双眼几尽刺痛,一股浓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刺痛了她的脸颊。
第92章 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