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谢过姑娘。若有朝一日,姑娘有所求,我等必竭力相报。”
听禹无言一笑,拍拍那人肩膀,指向竹林外方向,“城门要关了,快些行路吧。”
肩上的触感不轻不重,男人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落日的余晖撒进竹林,金黄色与碧绿色混合成厶城城外最和谐的乐章。乃至若干年后,他依稀记得曾在这片竹林,有位白衣女子指着日落方向的厶城,就在他的一臂之处。
不过一刻,裴墨耷拉着肩膀漫步悠悠的被这日光走来。
眼前仍是刚才见过的场景,鲜血满地,残骸满地。他见到自己眼前的人倒下,也见他的唇间蠕动,拼成一句不成话的话:救,你们……
他见到了,这一见才知人可以流这么多血,才知一个人的生命如此脆弱,才知他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生死。他从不知晓,也无从知晓。
脚步迈向竹林,见到听禹时,他也只是闷声道了一句:王,我回来了。
听禹看了看他,如此接过早已料到,她不置一词的领他进了竹林。穿过层层竹叶,阳光的丝丝缕缕穿插来过,洒在地上的光和竹林的阴影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影影绰绰,辨不清何处是光何处是影。
“王……怎么会是这样呢?”一路上裴墨与听禹走在路上持续不断地喃喃低语,“为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人怎会这么奇怪呢?”
“今天在街上,那个市井混混竟然……竟然会拼了命的救我,要不是他,我就死在锁魂者手里了。”
“锁魂?他们人呢?”听禹忽然停止脚步,负手立定。
裴墨似乎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并未回答听禹而是自顾说道:“以前我还总是骂他花天酒地、不伦不类、苟延残喘、不学无术、狼心狗肺,可是今天他竟然会救我。是不是我害死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间的败类竟然能……是为什么呢?”
“裴墨,那些杀手可有追来?”
裴墨终于摇了摇头,我逃来的路上碰到殷将军了,是他救了我的。”裴墨有些哭着道,“可是那个混混还是死了,他为我挡的一剑,我……我……王,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的战甲,因为他家中的还有别人。”听禹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很难理解对吧?换成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你的国家被别国所攻,你也会拼死护住任何一个可以保卫你的国家的人,因为他们活,你、你的家人才有机会活。”
“王,我们是不是错怪他了?他是个好人。”裴墨拉了拉听禹的衣袖,“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也许吧,”听禹抬头看向天空,“不是每个人都能把仁慈善良完全埋没的。”
“这样吗……”裴墨也抬头看向天空,“王,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瑾忱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竹林深处,一个身穿白衣、一个身穿铠甲,就如亲姐弟一般穿梭在竹林之中。
“去?去山上?”
听禹摇头,“山脚。”
“山脚?”裴墨更是疑惑,“我们现在去了那,万一滦州大军再攻来怎么办?”
听禹再次摇头,“万俟将军知道分寸,滦州失一主将,军心已乱,不会这么快就反攻。”
“王,王当初既然能一箭射中那个灵野,怎么不直接把那些什么主将什么主帅副帅的全部杀了,这不是更简单吗?哪用得着杀那么多人啊?”
忽而失笑,听禹抬头望望竹林上的天空,墨绿色与天蓝色同流,偶尔被风吹动的流云划过视线,牵起一波涟漪。听禹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裴墨的头顶,“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顿了顿,她接着道,“何乐而不为呢?”
裴墨有些郑然,头顶一只柔凉的手掌温柔的抚摸,他抬起头,仰视着身旁一张浅笑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竹林上空,突然觉得他的瑾王有些累了,这一点浅笑之中实在是包含着太多。
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勇气,裴墨上前一步,拥过听禹,双臂搭在她的腰间,头枕着她的肩膀,“王,让我留在军中,别把我送进宫好不好?我会好好练武的,绝对不会拖白羽军的后腿。”
听禹一笑,拥着他将他大半个身子掩在自己的广袖下,“裴墨,这是王令。”
“王,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就是你在哪我在哪,不过我可以不去战场的。”裴墨搂紧了听禹,急切的求道,“王,我求你了。”
“随着本王,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都没有。”裴墨咕哝一句,顿了良久抬头看向听禹,“但是我愿意啊,跟着王,我会很开心的。而且……”
不待裴墨话音落下,竹林中忽然刮起一阵细风,窸窸窣窣叶叶轻响,外加一声戏谑的男声:“我说裴墨,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会撒娇啊。我还真是太高估你了,真是失算失算啊……”
“你是谁?!”裴墨松手站开一步之外,朝着绿无边际的竹林喊道。
“哈哈哈,”竹林上空笑声清悦于耳,话语声玉石朗朗,“裴墨,你真是让我伤心,好歹我也收留过你六年呢。”
“啊?”
听禹摇头笑笑,来到裴墨面前双手握住他的肩头,将他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向竹林另一边。
裴墨视线追去,竹林尽头又现一袭雪衣,乍一看还以为是七世子,那人影发现两人一注意到他,便收了笑容朝两人走来,只眨眼间,人影已至。裴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张俊脸吓的退后一步,“你……你……”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认识,我怎么可能忘了任叔叔呢?”裴墨敲着下巴,不屑地上下看着他。
“叔叔?!你叫我叔叔?”任汐顿时扬声道。
不理会任汐的叫嚷,听禹笑道:“这衣服何时换下的?”
听到听禹的问话,任汐立刻收起一副恼火的表情,温和道:“将东西送回家中便换了,换了便又来了。”
“有事要说?”听禹问。
“也没什么,我听说青州夜满楼打算继续攻打冗城,给瑾州来个措手不及。”任汐不以为意的抚弄着衣领,“听禹,我看你还是跟我去绀玺山好了,那里那么美,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地方啊。”
“不行!”裴墨迅速挡到了听禹面前,指着任汐沉声道,“任汐,你是个坏蛋!”
“或许你可以考虑让徵儿与你同去。”听禹无所谓的拍了拍裴墨的肩膀,顺势拉回他愤怒的手指。“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
“好。”任汐眉开眼笑的看了看裴墨,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笑容,“我们去哪?”
听禹看看裴墨,道:“既然你来了,便回厶城。”
青州汝城城外,雍州擎龙骑中,整军停住在此,不见分毫动作,也不见分毫凌乱,就如小憩一般,整支队伍该吃着吃着,该玩着玩着。擎龙骑看着青州,就如同主人看着自己的东西,免为别人所盗一般。
走在汝城城外的小山坡上,时属春月,坡上的杂草多半已经变绿。空气中还含着浓浓的绿草香气,锦鞋踏在草地上柔软舒坦。从这坡顶,正巧能见得整个擎龙骑栖息地,军中凡事一览无遗。
斜阳散在脸色,微微的热,淡淡的痒。抬手遮住双眸,阻断这刺目的阳光。可以说,他讨厌日光,因为太阳太过刺眼,所有的一切都浸在它的光环下,它让万物没了锋芒。
淡色的唇间勾画出一丝冷冷的笑容,眼底的色彩不见,被一团又一团的黑暗掩埋,锦鞋继续向高处挪步。
“世子,擎龙骑在此停驻不下数日,却未见任何动作。”欧阳七兵紧随其后,扫视过擎龙骑大军。
夜满楼从容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似是看透了擎龙骑的来意,也似是并未打算在乎这件事,更甚至他连青州的事都懒得理会。今日一来,不过是受了青王所托。
“世子,我们该如何回复王?”
“不必回复。”夜满楼席地坐下,红衫在地上绽开一朵妖冶的红莲。舒舒服服的长叹一口气,一甩衣袖便躺在了草地上,枕着手臂,仰头望着蓝天,忽又觉得阳光有些刺眼,骨节分明又纤长的手遮住了双眸,广袖顺着鼻尖滑下,只余一张薄唇露在空气中。
“若是王问起来……”欧阳七兵还是不放心,剑眉紧皱。
听言夜满楼哼笑两声,唇间的弧度忽然冰冷,“若他问起了,就说擎龙骑已经撤了。”
“世子,君威难测,末将还请世子实话实说。”欧阳七兵抱拳恳求道。
“实话?”夜满楼掀开手,双手撑地坐起身来,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擎龙骑,他笑道,似讥似讽,“难不成要告诉他,擎龙骑正在汝城城外,像主人盯着看家狗一般盯着青州不成?”
“这……”欧阳七兵语结。这位世子平时话不多,说话时也真是一语中的。
“不管怎么说,擎龙骑并未攻城,报与不报,我青军还能出来主动打他们?”
欧阳七兵思忖道:“世子所言有理。”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日升日落,如此一天寂静而过。
夜,微风浮起。
“世子,我们就在这停着?”凌渊手把着刚烤好的鱼,指了一圈擎龙骑。
言柒不看他,看着眼前的篝火,没了日光的照射,篝火之旺,映的他的双颊有些微红,浑身上下全部染上了火焰的金红色。他依然是往日的平静,雪衣抚地,眉目温和。
等了半响,也不见言柒回答,凌渊便打算放弃问话。
第49章 盯着看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