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两人撑伞,脚下踏过松软的泥土,将秋日的气息碾碎,随风肆溢在空气中。
秋日的有着几许冰冷,油纸伞上滴答滴答不断的落上雨滴,伞不留雨,水珠才落到伞上,就顺着油纸滑下。这是这一秋日的第一场雨。
山坡上,一座孤坟悄无声息的立在山坡顶上,没有墓碑,只有一方用手刻成的木牌,上书“吾君丰廉玖之墓。”
坟前,她的一身白衣,只粉未施,一身素白,连头上所系的都是一条白绸。她双膝跪地,身后一人为她撑着伞。
“廉玖说,他一直拿七世子当做王兄。”单荧荧轻轻的,似怕惊扰到地下沉睡的人,“可他还是……信了王妃的话。”
言柒立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不得不承认,雍王后的确善抓人心。
“如果廉玖未死,日后七王兄会不会……赶尽杀绝?”
“不会。”
“那就够了。”单荧荧笑笑。
言柒蹲下,扶她起来,抽出一条方帕递予她,让她将脸的泪痕擦净。“你心系他,是他的荣幸,他若知道,必是会喜笑颜开了。”
“可他明明……”
言柒不做追问,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护好自己。”
细雨漫漫,雨落油纸伞。
她终还是忍不住满心悲苦,喉咙深处越发苦涩酸痛,寻得一处肩膀轻轻靠了上去。零零落落的雨声伴着她细细碎碎的抽噎声,在伞下奏出一曲凄婉的乐章。
言柒轻轻抚着她的肩,满心怜惜的叹了口气。
不知从何时起,往日那个会大笑、会大哭的单荧荧已经不在了。那人想要守护的最真挚的笑,早已随着时间、随着事态变迁渐渐迷失了踪迹。
多年之后,当他看到院中桃花盛开,树下一个孤单的身影时,他总会问她:是不是当年的决定错了?
的确错了,这样一只任着自己自由飞翔的小鸟,只属于天空,而不是雍州这样一个磨砺人性的牢笼。
他二人回到军中,小雨渐趋停了,只余下偶尔低落的云中残留的雨珠。
送她回了帐,言柒便回了自己的帐中。
撩帘进去,帐中早已坐了一人,雪衣风华,倾国倾城。她撑额坐在椅上,手中握着一本书,桌上一壶酒,一酒杯。
“怎的听禹竟闲来喝酒了?”言柒笑笑,抚了抚衣上残留的水珠,坐到听禹身旁。
合了书,听禹抬眸看他一眼,“今日这天气又湿又冷,喝些米酒而已。”
“是啊。没想到帝都的天气竟会这样,也不知军中将士受不受的住。”言柒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过酒壶,又往杯中倒满了酒,然后一股脑喝下,苦辣的酒滑进喉咙,顿时便觉得暖流席卷全身,冲散潮湿。
最后,他放下酒杯,得到听禹近乎惊诧的眼神,他不明所以的问道,“这酒有问题?”
听禹摇头。忽觉得算了,爱干净的是他,他不介意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她在意什么。
言柒不做追究,摆正姿态问道,“听禹还记得那日答应过言柒的话吗?”
听禹眼神在空中停滞一瞬,不慌不忙的看向他,“今日来,听禹就为此事而来。”
“所以?听禹打算失约?”
听禹摇头,“我不打算参战,但必须观战。事关数万大军,我身为瑾州瑾王,不能坐视不理。”
言柒看着她的双眼,刺探直至眼底,穿透人心。见她眼中不带任何异常,言柒方道,“也好。但只是观战。”
听禹点头,算是答应。
“若有违约,处置军法。”
听禹再点头,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言柒究竟在担心什么?与皇甫凌一战到底有多大胜算?”
“不知。洛王星陨,不知是谁……”言柒放低了声音,变得极其谨小慎微,他的目光只锁在听禹身上,“决战之日,听禹绝不可。”
虽说不知,但洛王星既为王星,当不是他,他尚未执掌雍州,算不得王。只能是她与皇甫凌其中一人。他曾寻人看过天象,可那人只说,天机不可露,一切皆有因果。
“听禹答应便是。”
言柒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方松了口气,靠进了椅背。
“这战之后便太平了吧?”
“是啊,终于要有个结局了。”言柒畅然的一笑,温柔的目光投向听禹,他向前倾身,指尖勾起她耳畔垂下的发丝,别过耳后,他笑问道:“听禹想过什么时候嫁于言柒吗?”
闻言,瞬间气血上涌,脸颊飞红,听禹迅速扭转实现,不敢再看他。
可有人比她快,快她一步,制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这战结束,我们,回雍州。”
我们,回雍州。
一句简单到只有五个字的话,便是他给她的承诺。
听禹迎向他满怀期待的眼神,微皱的眉心、紧抿的唇线无一不在显示着他的迫切。抬手,掌心包裹住他的手背,她只说一个字:“好。”
言柒莞尔,转言又道:“我已差人将荧荧送了回去,你不必担心了。”
听禹点头。
“为什么不想见她呢?”
“毕竟是我说的那番话,害了九世子。”
其实不然,言柒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触到她心底的微凉,他故作微笑,“都是定数,改变不了的。”
听禹淡淡一笑,“与皇甫凌一战也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区区一个帝都竟然也废了这么大的周折。”
“人家毕竟统一过天下,做了几年皇帝。”
“我们该怎样?”
言柒沉默良久,目光流过烛火,似是刺伤了双眼,他垂下眼睑,同时柔软的声音响起,“瑾州与雍州分开来,雍州自西,瑾州自东,一来散了帝都兵力,而来分散瑾雍风险。”
“可以吗?”听禹轻声问他。
言柒点头,趣笑着说,“听本公子的不会错。”
“哧……”听禹失笑,“你倒是越来越像逛花街的富家公子了。”
九月初九,倾盆大雨。
与雍州分开已经两日,瑾州两军已至帝都西侧。
雨如同发了怒般倾斜而至,冲刷了野草不说,也将士兵的刀枪冲刷了干净。
王帐中,两人对坐,相互对视,偶尔瞥一眼坐在主座上的听禹。
“王,这一封信,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万俟尘不可理解的望向听禹,“这信中都说了什么?”
“关于皇甫凌。”听禹毫无语气的回道。
“可是他要出兵?”另一边殷明玉问。
听禹摇头,“他已经出兵,不出半个时辰,就该围了我瑾州大军。”
“什么?!”两人同时惊住,“可我军从未准备。”
听禹摇头失笑,“皇甫凌不是冲着我军来的,而是冲着本王来的。”得到两人更加惊诧的目光,听禹泰然一笑,“无妨,皇甫凌最多是接本王去小住几日,也许里面的日子比这外面还要安稳。”
“王,三思啊。”两人同时道。
“你们大可放心,皇甫凌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东西。雍州也该得到消息,你们暂且在此守着,看雍州动向如何再做决定,八成七世子正想要本王进去皇宫。”
果不其然,不到日落之时,瑾州军营外迎来皇甫禁军一百余人,皇甫一鸣携圣旨,宣听禹进了皇宫。
宫中一切未变,还是红瓦金壁,宫女们还是穿着淡粉色宫服,内侍们还是穿着棕红色的衣服。
举步迈进大殿,殿中阶上的龙座上坐着皇甫凌,赤金色龙袍加身,正值英年,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霸气,使得日光在他身上都掩去了光辉。
“央禾见过陛下。”听禹上前施了一礼。
“央禾……”皇甫凌挥手示意旁人退下,而后沉声笑道,“没想到郡主还记得这两个字。”
“央禾惭愧。”听禹一礼。
皇甫凌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下来,站定听禹跟前,“多日不见,郡主又填风华。”
“承蒙陛下夸赞,全仗皇国水土。”
皇甫凌听了不禁笑出声来,笑声中满含他的魄力,“郡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说得朕难得开心。”
“想来陛下不是要听央禾说话,才叫央禾过来的吧?”听禹收起堆叠的笑容,恢复往日的沉静。
皇甫凌又向前迈出半步,俯身看她,下巴几乎能触到听禹的鼻梁,“郡主何必明知故问,想必七世子也曾将一切告知郡主,你与他同样有着御家人的血,又有着同样一纸婚约,当初郡主能将瑾州全权托付于他,一定有这种原因吧。”
“所以,陛下想要那块玉?”明显的感受到皇甫凌周身的冰霜,听禹竭尽全力定了心思,这才答道。
“但若郡主不愿给,朕也没办法。”皇甫凌甚是无辜的摊了摊手,后退一步退到听禹一臂之外。
恢复如常,听禹心里缓了一缓,面色依旧如常,“陛下,恕难从命。”
没想会被拒绝的如此迅速,皇甫凌一怔,这下更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转开步子绕着听禹转了一圈,偶然瞥见她腰间的玉佩,皇甫凌顿时笑了起来。
“郡主啊郡主,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皇甫凌笑声不见停歇,“当真是那丰言柒值得你信任吗?”
“央禾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甫凌也不忍再让她心痒,索性直接抽来听禹腰间的玉佩,晃了两下晃到听禹眼前。
抬眼,她眼前三寸便是她的玉佩,听禹不看还好,一看便是触目惊心。掩于袖底的手掌不经意间已经握紧,听禹的眼眸不再是深入湖水,而是一股波澜汹涌而至。
她的转变一丝不差的落入皇甫凌的眼,皇甫凌低低笑道:“郡主一心所护,竟然是假的?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样的人何必守他?”
“陛下都知道了,何苦再挖苦央禾。”
转了一圈玉佩,最后将它握在掌心,皇甫凌哼声一笑,返身坐上龙座,而后提声唤道:“来人!”
随之殿门推开,两人俯首上前,“陛下。”
“送央禾郡主回寝宫歇息。”
“谢吾皇。”听禹拱手退下。
第119章 生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