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难道出了家就能不沾染这俗世了么
朱棣来至徐妙云的榻前,已是满眼含泪,这个随着他经历了太多苦痛的女人,竟是没有享受过几天好日子便要驾鹤西去了。
徐妙云瞧着朱棣的模样便知自己大限将至,怪不得白太医不愿在自己面前多说,她从刚才就隐约猜到了……
“妙云,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朱棣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他一直都知道妙云的想法,可是如若想让高炽和高煦二人不再你争我斗,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迁都北平目前也是根本办不到的。所以他只想问问妙云是否还有其他的心愿,他无论如何也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我的心愿,皇上心中明了,如今都难以如愿。只盼皇上日后顾念高炽、高煦和高遂都是我为你所生,不要因为他们犯了什么大过错而惩罚得太重,妙云在此先谢过皇上了。”徐妙云说了这几句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她强将喉头的腥田咽回了腹中,任皇上拉着她的双手轻轻的抚摸。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抚摸过自己了呢,这般被他视若珍宝的感觉令她似是回到了洞房花烛那夜。
原来人这一辈子竟似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三人都是你我亲生,我自是舍不得的。”朱棣又抚上了徐妙云的脸颊,心中喟叹,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在为他人着想,即便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却仍是不为自己求什么。
这夜朱棣宿在了徐妙云的房中,他抱着她,她依偎在他的胸口,两人竟是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夜,从两人的相识,到靖难之役,再到封后大典……朱棣只是偶尔出声附和,基本都是徐妙云在说,她说得累了就会歇息一会儿,然后便接着说。朱棣怕她累到了,又不忍打断她,于是听着她将两人的过往娓娓道来,脑中竟是浮现出了很多画面,如临真境,不觉将妙云又搂紧了几分,只觉心中酸涩不堪。
“皇上,妙云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我也背着你做过些丧天良的事情的,我这是要被老天爷惩罚了啊!”徐妙云说着说着就轻声哭了起来,如今她是个将死之人,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过往说出来,竟觉轻松了许多。
“不说了,不说了,我做过的昧良心的事情还少么?你做的不算什么,真的。”朱棣并不知道妙云所谓何事,却是不愿再追究,终归她一心为他,从未伤害过他,这就足够了。
第二日朱棣依依不舍的去上早朝,衣物鞋袜都是在外间穿的,生怕搅了妙云的清梦,她许是累极了,睡得很沉。
徐妙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她摸了摸身侧空荡荡的床铺,嘴角含笑,那里似乎还留有他的体温。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若昨天那般沉重,精神也好了许多,暗笑不知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心说自己当真没有太多时候可以浪费,必须将该说的该做的尽早办妥了才行。
于是徐妙云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之后,就派人将郑和传唤了过来。
“郑和,我听说海外有个锡兰山国是千年佛地,如今我这身子是无法远行了,所以希望你能替我去拜拜那里的佛祖,好除去我这一身的病痛。”徐妙云说完就咳嗽了起来,她急忙用早已备好的锦帕捂住了嘴唇,将上涌的一口温热留在了锦帕之中。
“臣一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启禀娘娘,皇上今日早朝已经下旨建造北京新都,为臣心知娘娘因着思念北地一直心中郁结,如今可是要回去了,还望娘娘保重凤体,早日康复。”郑和心说皇后特意这个时候交托他这件事情,恐怕是为了皇上的大业,于是退出祥云殿之后,就来到了他师傅的住处。
“我昨日已经从白子墨口中得知,皇后时日无多,她在这个时候交托我此事,必是为了下西洋造势。”郑和恭敬的为道衍倒了一杯茶,随后才坐了下来。
“皇后深明大义,她是想利用自己的威望,力排众议,用拜佛祛病的理由,让你率船队出洋多个毋庸置疑的名目。”道衍轻抿了一口茶,眼见郑和还有话要说,但笑不语。
“如若皇后殡天了,这也会成为先皇后的一个夙愿,皇上单抓着这一个由头说事,也会让一部分人闭上嘴的。”郑和一直觉得皇后是个贤德之人,觉得十分的惋惜。
“你有如此见地,当真可以当朝为相了,可惜了,后世也不过是个名垂千古的‘太监’罢了。”道衍感叹着郑和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又因着他无法留个真正的美名而深感遗憾。
“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师傅你怎地俗气起来了。”郑和岂会不知他师傅是真心替他着想,急忙调笑起来。
“你这混小子,把苏浅的猴儿气沾染个十足,她这是把我好好的一个徒弟给带上歪路了。”道衍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亲手将郑和这块璞玉打造出来,眼见他越来越有棱角,只叹原来最好的老师是生活。
要说俗气,他本就是个俗人,难道出了家就能不沾染这俗世了么?世人当真是看的太过浅薄了。
2.徐妙云的遗言
徐妙云第二日就招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入宫,她决定分别与每个人单独聊几句,于是让梅若先将大儿子传唤进了内室。
“娘,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朱高炽兄弟三人已经从白太医的口中得知了母后的状况,他心知这次怕是临别遗言了,虽然心情沉重,仍是故作轻松的夸了一句。
“快坐到娘跟前来。”徐妙云轻笑了一下,拉过了大儿子越发丰腴的大手,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又胖了。“高炽啊,你父皇本就不喜你身形蠢笨,你要是再这么胖下去,小心失了宠。”
“儿臣日后定当多多茹素,减减身上过多的赘肉。”徐妙云一句看似提点的话直叫朱高炽心中一梗,母后这意思是皇上的心中仍然摇摆不定,似是有些后悔将太子之位给他啊!
“你也不必如此慌张,皇上十分喜爱瞻基,只要你别将瞻基也养成个小胖子,就理应是不会失宠的。”徐妙云心说自己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高炽是聪明孩子,肯定会明白个中意思的。
“儿臣受教了,谢母后提点。”朱高炽在床边跪了下来,犹自红了眼眶。
“下去吧,顺便把高遂叫进来。”徐妙云刚说了几句就感到有些疲乏,于是闭上了眼睛稍作休息。
所以当朱高遂进得内室的时候,正见母后脸色苍白的倚靠在床柱上,他扑倒在床畔,伏在徐妙云的双腿上哭了起来。
“母后,我舍不得你。”朱高遂向来心直口快,他昨日听了白子墨的讣告之后,已是先哭了一回,今日见母后如此状况,又忍不住了。
“我也舍不得你啊。”徐妙云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心说这孩子就是爱跟她撒娇。她转念一想,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高遂,你日后定要好好辅佐太子,不可听信他人的谗言,你父皇上了年岁之后,脾气越发的狠戾暴躁了,我虽然凭借着将死之身从他的口中讨来了承诺,却不知能保你们到几时。你切不可信错人,站错队,做错事啊。”
“高遂记下了,母后勿要挂念。”朱高遂边哭边安慰道,心说他如今已经选择跟二哥联手,无论母后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了。
朱高煦把原本平板的袖里子捏得有些濡湿,才见高遂出来唤他进去,他觉得似是过了半个时辰之久,其实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只不过是因着母后越过他,先将高遂唤了进去,让他忐忑难安,才觉时间过得特别的漫长。
朱高煦眼见两人出来之后都红着眼眶,心说母后定是会说些个临行嘱托,不想他刚来至榻前坐稳,就被母后一巴掌扇下了床。
徐妙云这巴掌,当真是用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是高煦毫无防备,才被直接扇到床底下去了。她眼见高煦的脸颊顷刻便浮出了一个巴掌印子,虽觉心疼,却是仍然绷着脸。
“母后!你这是为何啊?”朱高煦直接被打懵了,赶紧跪到了床前,眼见他母后气得直喘粗气,却是不明所以。
“为何?呵……呵……”徐妙云紧着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气息捋顺了一些。“就为你想那些你不该想的,就为你做那些你不该做的。”
朱高煦闻言不敢开口,心下狐疑,他明明对徐妙云三令五申不得将此时宣扬出去,难道她竟是胆敢告诉他娘了?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只盼你收起你的妄想,好好辅佐太子。不然在黄泉路上,我怕先见到的不是你父皇,而是你!”苏妙云说完就咳血不止,那方小小的锦帕再也遮不住樱红的血水,直滴得被褥上都是。
朱高煦本就被母后的话震得心惊,不知母后到底知不知道是他在暗中操纵徐妙锦而不知该如何答对,忽而见她大口大口咳起血来,急忙跑到外间令梅姑姑速传太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难道出了家就能不沾染这俗世了么